再接下去,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这一段记载,涉及孔门的仁学,也就是心学,这个心包括了现在所谓的思想等等的心理之学。但却不限于目前心理学的心,而是指吾道一以贯之的心性之学。
什么叫喻?这个字要注意,现代人喜欢讲逻辑,逻辑是西方文化,十六世纪以后逻辑之道大行,它是根据希腊的原始逻辑发展而来的,逻辑是一种思考的方法。我们曾经介绍哲学,哲学问宇宙是怎么开始的?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先有男还是先有女?对此哲学家有两派见解,一种是唯物思想,他说宇宙开始先有水,由水变成火,而后冷却逐渐形成现在的大千世界。印度也有一派地水火风的四大是天地开始的根源。相当于中国金木水火土的五行道理。这些理论慢慢变成后世的唯物思想。另一派是讲唯心的,认为宇宙有一个超越物质的精神主宰,物质是有他所创造产生的,这涉及到哲学问题,解说很多。到了后世,提出了问题,问及哲学家怎么知道宇宙从何而来的?哲学家说是靠学问思想来的,那么先后研究你哲学家那个思想工具的判断准确不准确。因此产生了逻辑学---对思路法则的研究。这种思路的法则学,在印度的佛学中,早在希腊之先就有了。
对于这个问题,世界学者也有两派说法,一派是西方人的立场,认为印度的思考方法是从希腊来的,一派是东方人---包括了我们中国传统文化的说法,认为希腊的 逻辑,是从印度来的。印度这套方法,我们翻译过来叫因明学,比西方的逻辑还要完备,还要严格。西方文化中妇孺皆知的黑格尔辩证法---正、反、合完全一样。这是中国人的悲哀,我说。老兄,我们易经是五千年以前的产物,黑格尔几时才发明辩证法?为什么我们老祖宗的东西,拿来与西洋人比,还说同他一样?这等于在街上看到祖父拉着孙子走,说祖父长得像孙子。而不是说孙子长得像祖父。
怎么说因明的方法比逻辑高明?因明有几个步骤,简单的讲,宗,因,喻,合。宗就是前提,说话必有宗,引申宗的理由为因。有时候又宗有因还讲不清楚的事情。只有用比喻来说明,这就是喻,在庄子中叫做寓言。每个宗教里 寓言都很多,像西方文化中都会讲譬喻,其中还包含了隐语和幽默语。宗,因都讲通了,那么就是结论合了。
因为讲到论语中的喻,所以引出这些闲话来。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意思是:与君子谈事情,他们只问道德上该不该做,跟小人谈事情,他只是想到有没有利可图。如果拿孔子的观点来看今天的世界就惨了,今天世界的一切都是喻于利,处处都把利欲摆在前面才行得通。不过,满天下都是小人,也就单纯了,麻烦的是,始终还有小人于君子的分野存在,这就很难办了。那么,要如何才能做到仁呢?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上面曾经讲到过,真正仁道的人,一定能爱人,不会讨厌人。即使讨厌,也是要把讨厌的人改变过来,使他同样的能达到仁的境界。在这里又补充这个道理说,我们看见一个道德学问有修养的 贤者,就想达到他那个境界,跟他在造诣上有同等的 成就,如果看到不贤的人,坏的人,最好当作自己的借镜,藉以自我反省。上面一句话就是说明上文仁者爱人不能恶人的道理,下面一句话,就是解释上文人之过也,各于其党。的道理。
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
现在又讲到孝道中仁的范围,他说对于父母的过错必须几谏,什么叫几谏呢?我们好几次讲到孔家店被打倒,都由孔家店 的店员搞错了观念而出的毛病。宋儒以后论道学,便有天下无不是之父母的明训出现。因此,五四运动要打倒孔家店时,这些也成为罪状的 重点。其实孔子思想并不是这样的,天下也有不是的父母,父母不一定完全对,作为一个孝子,对于父母不对的地方,就要尽力劝阻,见志不从,就是说父母不听劝导的话,那么就又敬不违,劳而不怨。只好跟在后面大叫,大哭,大闹,因为你是我父母,你要犯法,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我要告诉你,这是不对的,你是我父母,我明知道去了这条命可能送掉,因为我是你的儿子,只好为你送命,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这样是不对的,这种孝道的精神,也并不是说父母一定会不对,只是说如有不对的地方,要温和 的劝导,即使反抗也要有个限度。总之,父母有不对的地方,应该把道理明白的告诉他,可是自己是父母所生的,所养育的,必要时只好为父母牺牲,就是这个原则。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古人讲父母老了,怕没人照应,而不远游,即使要远游,也一定要有一个方向。这种解释,我不大同意。有哪一个人出门会没有一个方向乱走的呢?到月球去也还是个方向。我认为游必有方的方指的是方法的方,父母老了没有人照应,子女远游时必须有个安顿的方法,这是孝子之道,方者应是方法,不是方向。
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这个问题已经讨论过了,但本篇到这里,为什么又单独的提出来呢?这是接到上面一句游必有方所引起的,离开了父母,不在父母面前三年,对父母的爱心,孝心深系于怀,这就是孝子。同时,对于古人在上面解释这句话 的错误,也有了明证。而可以纠正过来了。
子曰:父母之孝,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孔子说,我们做子女的人,对父母的年龄不能不知道,为什么呢?两种心理,一种是因为知道父母的年龄多了一岁,寿又添了一岁而高兴,但同时又高兴,因为父母年岁越高,距离人生的终点站越近,为儿女与父母相处行孝的时间越短,所以就有这两种矛盾 的心理了。以上是由仁讲到孝,现在要由孝重返于仁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