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于士族文人之家,骨子里却落拓不羁;她自幼失怙,家中母幼全赖于她。如此看来,他理应子承父志,于官宦沉浮中飞黄腾达,而她,不免终日操劳,草草出嫁。全因着一首白乐天的《琵琶行》,才让她有了识字的机会。他随母归家,初见这素未谋面的表姐,也见着她的诗句:“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殊不知,削瘦的人影已不觉间走进他的心扉。他爱她的才,她惜他的意。两人初见欢喜,他斗胆告母:“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取。”年少的欢喜纯粹,待到再次相见,才知道她的慧心不仅在笔墨间。此刻,她便是他眼中世间绝美的女子,无人可及,无法代替。她的柔和亦被未来的婆婆所赞赏,才子佳人,自古绝配。
他为堂姐送亲的夜里,返已三漏,腹饥索饵,丫鬟送来的枣脯却不合他意。她暗自牵了牵他的袖子,带他回房,取出为他暖的粥和菜来。她总是这般体贴。谁知堂兄突然来见,笑说她藏粥侍婿。她避窘脱身,年少的他亦负气先归。这段藏粥笑谈,不难看出二人的情意,亦是二人日后美好之回忆。
他和她如愿结为夫妻,本就情投意合的两人,更是如恩爱神仙一般。他喜饮酒,她便陪他小酌;他爱出游,她便装酒置菜,与他一同游山玩水。她是奇女子,温柔如水,却又活泼可爱。跋山涉水,他有她作陪;吟诗作对,她有他来和。他说,与她在一起的时光,自以为人间之乐,无过于此矣。
他性格直爽,不拘小节,她却迂拘多礼。他戏说,礼多必诈。她红着脸争辩,却任由他揽她入怀,此后夫妻相敬如宾。无疑,他们是深深爱着对方的。年愈久情俞深,哪怕离开一会都会问去哪。对于爱的人,贪求时间总是对的。七夕夜,两人并坐观月。他问,世间可有人如我们这般?身侧佳人笑答,观月者有之,恩爱者有之,如我们这般者,世间仅你我二人。月出东山,佳人在侧,这一刻,一切都与他无关,身边坐着的人儿,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她是痴女子。与人交好,必一片赤诚,就连看戏,也会因着戏子而感断肠。但最痴的,莫过于对他。她好像总是知道他需要什么,他也总能带给她满心欢喜。织绣养草,插花作诗,原本平淡的生活被她操持的有模有样。她不喜珠宝,多次为他当钗沽酒;她知书达理,常与他对文寻乐;她安贫节俭,随他奔波也无怨言;她心灵手巧,以凡物谋得倾心之求;她活泼俏皮,多次与他出游,甚至打扮成男子模样。她是他最大的欢喜,也是一生所爱。
才子佳人的结局总那么不尽如人意。他常年奔波,她随他颠沛流离。弟亡母丧的打击,让她忧患成疾。他始终相信,他和她会共白头。他喜出游,那日她说,君画我绣,以为诗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他深以为然,看山观水固然自在,可若是心属了一个人,便是山水皆有她的影子。
他不忍她再受苦,辗转求助,幸得昔日好友接济。可她日渐病重,却仍与他戏说:我们因粥而聚,如今又分食一粥,他日若作传奇,不妨取名《吃粥记》。或许是上苍也嫉妒二人,她终是撒手而去。当年他曾刻章两方,一朱一白,上镌“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只是此后,朱文锦鲤,再无白文尺素相应。
丧葬尽毕,他一如当年,极喜远游,或奇山峻岭,或山野田园,他的脚步没有再停留,心却永远停留在了她身边。
二十三载,伉俪情深。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