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行之
上海电影博物馆的三楼,我在“动画长廊”部分逗留了很久。那里有大量国漫的人物设计、分镜头手稿,真是好看。是那种能直接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的好看,让人有说不出的愉悦。
看到哪吒的设计底稿时,旁边忽然有个女生说,这才是哪吒。意思应该就是跟最近《哪吒之魔童降临》的哪吒形象对比,她觉得这个版本更正宗。
我跟小乔说,我也更喜欢《大闹天宫》版的哪吒,有一股憨憨的天真气。小乔说,这个版本的哪吒胖乎乎的,特别像个娃娃,但是英气不足,好像不是很能打,有点弱的样子。
到一楼,我和小乔看了场4D精简版的《大闹天宫》。这部1961年公映的老电影,现在看来,居然还惊艳得不得了。影院的大屏幕将细节放大,音响效果远超一般电子产品,当背景的锣鼓点响起,大圣大战天兵时,那种恢弘和古典,让人有一种归属感,嗯,这才是纯正中国韵的东西。
哪吒出场时,浑圆灵动,三头六臂,熠熠神威。得意时哈哈大笑,元气饱满,打输了,弱弱得像个被教训了的孩子。二郎神杨戬出场时,先印出轮廓,闪出剪影,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举手投足,战神风度呼之即出。
这些很中国的审美,现在几乎看不到了。大多的国漫,其实也只是包裹了中国元素的好莱坞而已。
上海的观复博物馆,进去之后有一种当强盗的冲动,恨不得全给撸走。其中最好的,是宋代的瓷器,六朝的金器,北魏的佛像,明清的家具。其中,金器馆尤其好看,金气内敛,连绵呼应中,又呈现出逼人的辉煌。最喜欢其中一款,六朝錾花柿蒂纹龙足金鐎斗。
北魏的佛像慈眉善目,又灵秀动人,好像永远含着善良的笑。站在他们的面前,会让人更加相信,艺术有某种神秘的力量,悄然改造人格。我跟小乔说,这样的佛像看多了,人都会变得善良的吧。
对过去东西的迷恋,容易形成厚古薄今的偏见。好像今天的东西,都不如从前的。但仔细比一比,想一想,又还就是这么回事。
在浙江天台山国清寺,主持禅房门对面有座隋塔,隋开皇十八年,晋王杨广为报智者大师受菩萨戒而建,六面九级,空心楼阁式砖木结构,因遭火焚毁飞檐斗拱,异常残破。常有人问主持,“这古塔不维修吗?”
主持道,“不维修,就是最好的维修。”
今天的人,挺怕今天的工艺,觉着折腾过去的东西,跟糟蹋没区别。
明清的家具好,谁都知道,门道也没那么复杂,但现在就是出不了这么好的东西。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当一个时代以慢为荣的时候,才有可能出好手艺。
明清的好木匠,叫“木秀才”,做木工如做学问,要斟酌,考究,慢工出细活。如张、李两家嫁女儿,都请木秀才做成堂家具。张家的家具先做完,主子不让木秀才走,让拿着刨刀再假装干半个月。那意思要跟李家比排场,咱家的木秀才不能比他家快。
明清的主顾、手艺人,以快为耻,快几乎是糙的意思。费的工时不如人家,意味着做的东西低人一等。所以一张椅子做俩月,一张床造半年,精雕细琢,样样精品。匠是匠的样子,“术到极致,几近于道”,接近艺术家。
现在建一座桥,比原来做一条板凳子还快。效率是有了,手艺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