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说观

初构思时,脑子里略过的文题是“我的文学观”,正将下笔时,又笑嘻嘻自顾道:“你的水平不够高哦,还是不要妄谈文学吧。”

于是改成了“我的小说观”。

即使我认为这个文题还是有点矜伐的味道。

但似乎已经不好再缩小了。

落笔时谨慎的自省让我意识到,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孟浪斗胆的创作者了。

从前写作时毫无顾忌,甚至恣意妄为。

现在每谋一篇小说都会不无贴心地想:万一有涉世未深且可堪大造者看见某浅薄的文字,一下激动错与我忘情地共鸣起来,岂不是把人家给害了。

故我在写作时,尽可能少用肯定性的句子。

君子当允执厥中。

我深以为文字的力量是巨大的,尤其是商业时代,能影响文学接受的因素太多,比如作者个人的思想。

在温饱时代,这玩意儿就像一把火,一旦烧起来可了不得。

某自视洞察力与先生级别的作家还相差十万八千里,故不急表明思想宗义,暂且停留在述而不作的阶段,因为唯恐以后会嘲笑自己。

人说:“你想多了,文字嘛,看过丢过的东西罢了。”

一个作者无须考虑很多,自然落笔,甚至是放肆表达,都算不上什么过分的事情。

毕竟一张酒桌上都藏着不少哲学家和思想家。

当代的文学很少有人去看,即便看了也会很快丢掉,再说文明发展了几千年,人类不还是这个鸟样子嘛,几篇偏颇的陋文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呢?

如此说来,我的这种“斗胆”是否又是一种本心矜伐的表现呢?

数年前,我深以为然,固此下笔大多不假思索,就像吹牛一样,情绪一激动,吹牛也就渺无边际了。

直到有一次,我与妻子聊天,忽而感悟创作时还是谨慎为好。

那一天工作繁忙,妻子发来的消息许久未回,待发现消息时,我已预感妻子生气了。

于是我问:“生气了吗?”

“没有。”

女人的回复中,如果没有其他添缀,堂皇地冒出一个短句,那大概就是真的生气了,于是我便就此哄了一阵。

最后妻子说:“好啦,你不必这么敏感的,我知道你忙,我没有生气。”

我自然回复道:“你有没有生气是一回事,我能不能主动觉察到你生气是另一回事。”

我以此巧妙的回答成功过关,哈哈哈。

几日后我再要写这篇感悟杂文时,忽然联想到了这件事。

文学创作也是如此吧。

读者是否阅读你的文字,是否受影响是一回事。

而作者能否考虑到作品的影响力,又是另一回事。

我以为,作者有必要把持着这种自觉,不当为了文章的阅读量而刺激读者神经,做些语不惊人的事情。

或然因为我的一篇游记,有人去钓鱼了,于是残忍地杀害了几只小动物。

或然因为我的一篇小说,有人捅了别人一刀。

或然因为我的一段文字,有人愤慨地打了老板一拳。

……

因为种种可能性,我还是尽量持中谨慎。

我始终将青少年列为自己的第一读者群体,比之改造无妄的成年人,青少年更需要有立体的阅读体验,如果我的作品能让他们做一次立体的思考,我认为这就是一件成功的事情。

恰如孔夫子“空空如也”的回答,话不能乱说,而是要叩其两端而竭焉。

之所以将文题改掉,即是这种心态使然。

有人可能会觉得这样会令自己不自在。

不就是写点东西嘛,为何要想这么多?

世界上有一的快乐,也有二的快乐,万法皆有其乐。

作为一个作者,宽阔的表达与狭窄的表达我都想去尝试一下。

神奇的是,我似在这种狭窄的表达里看到了某种道性的东西,更有悟道的法喜,故此不仅不会觉得不自在,还会有一种掌控自己的思想的快感。

所以,我的第一个小说观是“允执厥中”。

同僚中有与我熟识者会知道,我对先秦文化非常痴迷,又对孔孟儒学和庄子相当中意,于是为人风格是道儒相参,写作风格也是如此。

故将儒者持中的观点用在小说的写作上。

这种持中是一以贯之的创作态度。

文学,一言以蔽之就是大千世界。

我以眼睛去看世界,然后用文字反映世界,这个过程不可避免会有主观,我无法控制自己的主观,但我可以控制文字中的主观成分。

写过小说的人都知道,当你沉浸在表达的愉悦之中,你会感觉到一种魔力,文字的魔力,它会导引着你写出许许多多的情节,扯出许许多多的观点,当你搁笔复看,你会诧异于字里行间丰富的修辞,深奥的思想。

然后慨然感叹:妈的,我竟然能写出这么好的东西!

其实这并不是一个新话题,反而是个古早的话题,在创作理论中有扁平人物与圆形人物的说法,即是要求作者在落笔时,综合考虑各种因素,将其客观的反应出来。

简而言之即是,向读者展示一种“所以然之善”与“所以然之恶”,或者其他的“所以然……”

而非跳出一个张三,那就是非要做坏事的,冒出一个李四,他就非要刁难他人的。

我始终认为,世界是立体的,人性是立体的。

作者在创作故事时也应该去反应这种立体,所以创作时就需“持中”,去反应各种立场之间的交锋,而不是刻意引导读者对于“善恶”的判断。

如果一部作品能简单的过滤出是非对错,令读者大快或者是愤慨,甚或在点评时放肆的宣泄情绪,我认为这样的作品并不算成功,而只是对古老寓言艺术的传承而已。

这个时代的文学,需有东方特有的艺术加工方式。

然而,许多“持中”的创作实践陷入了晦涩的泥潭,许多读者看不明白,或许一部分读者仅仅只想摄取小说中的快意恩仇,从这个角度来看,读者品味也是至关重要的。

持中创作观念萌生于阅读芥川龙之介先生的小说,后来在其创作心得中找到了一些明确的回答。

作者要尽可能将自己的是非观抛离,让故事纯粹,至于小说中人物是好是坏,留与读者来判断。

在接受美学时代,不得不承认,读者、评论家很重要。

以往我曾看见“纯文学”派有过这样的言论,大概是纯文学作者眼里没有读者,他的任务就是表达自己。

我认为这种“纯文学”理念其实仅仅适合诗歌,并不适用于诗歌以外的文体,尤其是小说。

一部小说,罔顾读者而沉浸般地自我表达,那么创作小说的目的在哪里呢?

小说文体的基因就注定了作者要与读者共生。

所以小说创作时需要留出读者的再创作空间。

这就如游戏的创造者和玩家一样,游戏的创造者只策划了规则,而玩家却能玩出千万种花样来。

不过,持中的创作方式是很难掌握的,在实际写作时,常常会陷入表达和不表达的矛盾之中,这就是上文所说的狭窄的表达,如果能掌握,我相信,至少会有技艺上通融的快感。

我的第二个小说观是“审美”。

“审美”与其说这是我的创作观点,不如说这是我的创作宗旨。

那审美是什么呢?

嚼学术概念没意思,我斗胆一言以蔽之吧,那就是一切让你感到赏心悦目的体验。

审美有生理上的共性,也有心理上的共性。

审美与简单的攫取快感是不同的。

按照我刚才说的那句话,有人就会钻牛角尖:骂人是让我感到赏心悦目的体验,看别人倒霉事让我感到赏心悦目的体验……

好吧,我再加一句。

所谓的审美是,让你感到赏心悦目且能在大众面前完全公开的体验。

如果这时候有人还说骂人是让他感到赏心悦目的体验,我倒建议他将此公之于众,免得有人成为他赏心悦目的对象。

为了能具象一些,我将自己的小说创作里的审美元素提取出来。

有这么几个关键词:东方、雅正、简约。

东方指的是中华民族的古典审美,以及古典审美在今天的延续,这个概念太大了,没办法说清楚,只能用自己的作品来说明一二。

我笔下的人物,大部分都是古典名士,那些闪耀在史册中的英雄们。

欣赏他们的人格魅力就是一种审美。

如屈原,傲岸高洁。

如嵇康,清越耿介。

如李白,洒脱飘逸。

……

所谓的东方,即是这些高洁神韵的聚合,我想写他们,并让他们昂首阔步地走向世界。

只有作者沉浸在无限的文化自信当中,我们的文化才能具备一种为世界所接受的昂扬姿态。

热爱是一种磅礴,而不是狭隘的标签化,我们作家的理念也应该是征服世界,而非投其所好。

再说说雅正。

这与持中的观念是一以贯之的。

雅正的观念影响我小说的取材,语言的运用和情感的表达。

取材之前有论及,在未来五年里,我应该都是专注于历史小说的创作,主要任务是用现代小说的方式去记录古代名士的事迹。

说到小说语言,就难以用散文形式讲清楚了。

大学修的专业是“汉语言”,而非“汉语言文学”,这两门科目的区别是,前者侧重语言规律,而后者侧重文学。

所以我个人对于语言是相对严谨的,每下笔时都会有一段痛苦筛选的过程。

汉字是现如今唯一的使用范围广的表意文字。

文字决定了我们的文学形式与其他国家有区别。

所谓表意,即看到这个字,也许不会读,但能联想到它的意思。

英文及其他文字皆表音,即看到一个单词,也许不懂意思,但会读。

读是服务与口语和概念传播的,理解更多是心领神会,一种直达内心的同频共振。

因为文字表意,因此中文作品更注重文字搭配的精炼与意蕴的精确表达。

如“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滚滚”一词恰如利箭戳中心口,国破家亡,诗人独坐静看一江波涛,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如“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蓦然回首”时空在此交错,辛稼轩一个回头,看见了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于万军中生擒叛将,且全身而退,恍惚几十载,他一生想要成为的那个人,似乎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悲而不痛,哀而不伤……

所以我更赞成文学领域保留这种表意的大趋势。

当然仅限于文学领域。

科学领域我倒赞成朴实通透,让人一读就能明白。

再说说情感的表达。

我的小说里大部分角色都是平静的,很少有歇斯底里的情绪,也不会过于去强调某种情绪。

君子,点到为止。

最后是简约。

简约是我一贯来的审美理念。

万事我都喜欢简约的。

简约不是简单。

简约是“删繁就简”。

所以先繁才能简。

简约是一种艺术的加工和挑选。

筑牢基本功之后才有资格说:我要写的简约一些。

所以我比较反对上来就说要简约简约简约。

毕加索一开始不是画简笔画的,人家是功底深厚之后,才挑选出最精要的几笔。

颜真卿的草书也是建立在无数四平八稳的楷书之上的。

只有这样的简约才带着一种思考,文字才会有韵味。

因为简约,那就到此为止吧……

(懒得写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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