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未眠

窗外雨声淅沥,带着三分寒意袭人,是深秋意浓。细雨如针,前仆后继打在树叶上、遮阳板上,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

像极了一位失宠妃子,对身边婢女耳边低语满腹心事,絮絮叨叨,带着几分埋怨委屈,令人见了心生怜悯。

而秋雨轻踮起脚尖来到我的窗前,带着惆怅冷清,声声叹息,莫非也有满腹心事,无法对人言语?花尚解语,人却不解语。

文人骚客喜舞文弄墨,至情至性,善寓情于景,借景抒情。将情感浇筑于事物上。一朵盛开的花,一朵行走的云,都披着情感外衣而存在。它们扮演着T台模特的角色,只为走秀而光荣。

张爱玲思念胡兰成时,雨便扮演了多愁善感的角色:“屋外雨声潺潺,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林黛玉感慨生世飘零,孤苦无依时,缤纷落英均为她的伤心欲绝殉葬:“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而杜少陵面对山河破碎,报国无门时,天地均为其失色,继而烽烟四起:“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而很少人会去听听雨的轻诉,花的低语。大自然充满灵气,以缄默作语、荣盛作颜、风雨为裳,零落为归。

世人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却不知自然本为素颜天成,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方为正解。而读到川端康成的那句“凌晨四点半,看到海棠花未眠”时,被一种邂逅所得的美而感动。

敏感而悲观的川端康成不再执着于人生的失意、现实的苦难,转而关注自然的美。他告诉自己“如果说一朵花很美,那么我就要活下去”。

故在大自然面前,人是永远虔诚的信徒。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而一路跋涉,在惊险处与美景相遇,领悟空山最险。谁言草木无情?一枯一荣,一生一灭,远比人活得热气腾腾,不带半点虚情假意。

山水美景本自风流多情。一朵牡丹花的含羞怒放,令浓妆艳抹的后宫佳丽黯然失色;茂林修竹的铮铮气节,令吟啸饮酒的阮籍嵇康自愧不如。

奔腾不息的浩瀚江水,令宠辱皆惊的政客官宦汗颜臣服。在山水面前,且收起娇嗔痴,宜拱手作揖,甘当学子教徒。

山水心善,敞开心胸包容世间情感,作免费当铺,充当永久性寄存点。“情”字最是累人,偏偏库房里挤压了无人认领的七情六欲,霉气熏天。

而世人最是健忘,偶然想起当年一段情深,感慨一番便作罢。直至一时兴起,方会旧地重游。昔日在吴哥窟第三排第五棵斑驳老树洞口藏的心事,周先生什么时候才会领回去?

曾经在杭州西湖旁灵隐寺许下的诺言,许大夫何时才会去兑现?曾经在西江滕王阁挥毫写下的文章,王书生何时才能青云直上,飞黄腾达?

电影《千与千寻》中,小千开始帮河川主人洗澡前,所有人都以为那是腐烂神,最后拉出一堆人类的垃圾,方才发现河神真面目。

而有形的垃圾尚能靠澡堂洗去污垢,那无形的情感心事层层叠叠积压,山水该如何应对?人类在自然身上堆积的,不仅是环境污染,还有情感泛滥。

而世人皆苦,满怀心事无处安放,只能寄存在山水、草木、风雨中,自然是最好的倾听者。

故闲暇时种花养草,可陶冶性情,修身养性,且多了一位安静而本分的朋友,与之相处对视,虽自言自语,花草亦可解语。省去了与人争执、对牛弹琴的繁琐步骤。

故谦谦君子喜养兰,清风文人爱种竹,隐士居士必慕莲。窗外冷雨串珠成帘,挂在谁的心头。滴滴答答,雨仍在不停地下。密密麻麻,是情话抑或怨声?闭目倾听,真真切切打在心头上,点滴分明。

寄存不收如同欠债不还,终归是赖皮之事。寄存于山水间的一段旧情、清风明月间的几缕愁思、城墙树洞里的几回心事,有空都应去故地重游,重拾昔日包裹。

你以为石沉大海、铁坠江涛,沉重而无处寻觅的往事会云淡风轻,它却刻在内心的铜墙铁壁里凹凸分明。只为与你久别重逢,冰释前嫌,便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去见一见往事,拥抱过去的影子,握手言和,重归于好。而放下的,不仅是回忆往事,不仅是悲喜交集,还有不再想起的人。

年少时喜骑车追风,奔跑淋雨。速度带来的快感忘却了郁闷烦恼,不间断的雨滴能够稀释泪水的咸度,而蓝得深邃清澈的天空能够容纳你所有的委屈。

大自然张开臂弯,拥抱所有疲惫失意的孩子,用清风玉露,治愈你隐隐发作的伤口。

朋友问,下雨天你在干嘛?听雨。傍晚时分你在干嘛?逛红专厂。无聊时你在干嘛?种花养草喂小七(乌龟)。

生活是无趣的,但你可以选择做一个有趣的人。读书码字、旅行探索、品尝美食、对话花草,均是有趣的事。生活丰富充实了,又怎会孤单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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