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从小在西北农村长大,濡染了西北人的很多特征,说话高门大嗓,但吐字不清,有鼻音,在饮食习惯上特点尤其鲜明,口味辛辣浓重,喜欢生吃葱蒜,进了厨房,掰一块洋葱或切一块萝卜便嚼得汁液迸溅,而对香艳的苹果,橙子不感兴趣。最使人受不了的是他偏爱一种腌制的臭豆子,这种臭豆子是老派的纯手工制品,市井匠作,传统沿革,为商场超市所不售,他遍访街巷,终于买着了,一拿回家,我便惊为天物,因为太臭了,臭得冲天而起,整个房间气场瞬变,使人头晕,我嚷嚷着让他赶快密封起来,但是来不及了,仅管他及时做了加工处理:热锅凉油加肉沫煸炒,臭味仍绵延不尽,好久了,还能闻到类似他穿了胶鞋的脚的味道,总是疑心:你又没洗脚吧?。炒好的浸了油的黑亮的豆子被他灌进瓶子里,十分珍爱地保存起来,没事便偷嚼几粒,如尝珍馐般满足。
由于和丈夫口味上的势不两立,我们的餐桌形态各异,泾渭分明,互不染指,他百吃不厌的酱油拌洋葱猪皮,羊杂汤,皮冻,变蛋,我皱着眉头绝不夹一筷子,而我常做的尖椒豆腐皮,芹菜土豆丝他则嫌太轻淡,全无兴趣。他自诩吃货,而且是体验派,勇于尝新,什么都敢吃,在非洲时为了融入当地生活,稀奇古怪的果子,闻所闻未的菜叶子,只要当地人首肯是可以吃的,他毫不犹豫就塞进嘴里,同事们佩服他这种与当地人同乐的精神,却也不忘笑话他终于翻车了的经历,一次,当地员工请中国师傅们喝他们的传统饮料,不知是什么配方,据说有点酸,有点苦。谁也没敢喝,唯有丈夫很豪气地喝了,结果来了个现世报,他当晚便闹了肚子。
每逢年节,他便怀旧情绪爆棚,想把小时候的味道找回来,在网上搜寻西北风味,有一次过年,他网购了一批油糕,糜子面做的,糜子就是东北人所说的大黄米,我喜欢吃糜子面做的东北粘豆包,至于油糕,据他说没有了儿时的感觉,入蒸锅加热,黄灿灿的,倒是不难吃,但油炸食品,不好消化,在年夜饭的餐桌上,成了地道的鸡肋。
今年过春节,他忽然对稠酒情有独钟,买了一箱,给老母亲送去大部分,剩下几袋,我们按说明书煮了尝鲜,设想着可能与米酒类似,都是粮食发酵,工艺原理应该差不多。没想到,它比米酒甜得多,是那种浓烈的,浑浊的,有冲击力的甜,甜得人发懵,微微地泛着点酸,不能多喝,多喝便腻了。稠酒是西北农家自制,是油糕的延生品,也是糜子面做的,先蒸成糕,所以也叫糕酒,是当地的家常饭,也是待客的年饭。
稠酒名副其实,浓稠得化不开,丈夫给每人盛了一满碗,问:好喝吗?啜一口,浓郁的酸甜感触突如其来,当然好喝,但要喝完这一大碗,也是吃不消,丈夫做为西北人不含糊地饮了许多,连赞好喝!既然稠酒是西北人的日常茶饭,在过往物质匮乏的日子里,他们也许是以如此浑厚激越的口感来抵御过分贫瘠和平淡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