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很多时候是用食物串起来的,尤其是童年和旅行时。
我的童年是在老家度过的,那个以产大葱著名的地方。从我记事起,印象最深的就是奶奶做的各种好吃的饭菜。即使在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她也能用有限的食材变着花样做出至今还存在我记忆里的美味,韭菜饼、打卤面、各种馅的包子和饺子。。。。。。现在我写字的时候,还能想起收新土豆的时候,院子里飘的红烧肉炖土豆的香味儿。即使后来我稍微大一点的时候,家里的婶子接手部分厨房工作的时候,有些关键步骤还是要奶奶把关,比如要包饺子的时候,经常听到她说菜都切好了,喊奶奶去和馅。我们老家的饺子馅都是先把五花肉切成比指甲盖还小一点的丁,然后在炒锅里先炒香葱姜末再放肉丁,酱油也随后倒进热锅,类似炝锅的做法,让生酱油味蒸发出来,留下鲜味。肉丁做好放凉后再和应季的蔬菜和在一起,像韭菜、茴香、豇豆(老家似乎不叫这个名字,忘了)、大白菜等。奶奶调馅儿的时候,我一般会跟着去,看着奶奶把肉丁、菜和在一起,加盐、香油,有时还会加一些别的调料,当时我也不关心,后来想可能是五香粉之类的。我的关注点是每次和完后,奶奶总会挑起一点夹着肉丁的馅儿,让我尝尝,问我咸淡如何,我说正好了,就开始擀皮儿、包了。好像六七岁的时候,我有时候也想凑热闹,也要一起包饺子。奶奶就说,你包的估计一煮就破皮,你可自己吃。我于是包的时候,就在馅里拨拉,挑肉丁放到我的皮上。奶奶擀的皮都是小巧又薄的,她和姑姑都是双手一捏一挤就包好了,包得快,馅儿大还不容易破。等我长大终于正式参与包饺子的时候,我的双手也自然而然地一捏一挤。
那时候在农村没有上学前,每天在家里就是跑进跑出地玩,看到奶奶从早到晚总是在忙活,刚收拾完上一顿饭,就要准备下一顿了,全家七八口人的一日三餐再加上爷爷要单独吃的午饭,都是缠着小脚的她忙叨出来的。农村那时候还是烧柴火的土灶,洗菜、切菜在院子里或旁边的小屋里,吃饭又在另一个大房间里或者院子里。每次奶奶在厨房做饭的时候,里面都是烟熏缭绕的,尤其刚把柴火点着的时候,直熏眼睛,我待不了两分钟就跑出来。当时觉得做饭真是一项苦差事。
奶奶没有读过书,可不论面相、谈吐、持家方式都和村子里的其它女人都不一样。她从来不到街上参与东家长西家短的拉呱,平时除了晚上吃完饭有时候会让我陪着她到村头的娘家去和弟媳妇说说话外,几乎不出门,都是外人有事到家里来问她,一辈子在一个村子里生活,却从来没和别人吵过架,村子里也没人说过她的不好。这在天天有人家里吵、外面打,谁和谁都指不定啥事翻脸的农村,用现在的话说,简直是女神一样的存在。她永远穿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不疾不徐地做她的针线活、饭菜。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她做出来的饭菜看着就是精致、讲究?有时候到京郊农村,看到那些饭菜做得很粗糙的农家乐时,我总会拿他们和奶奶的比较。我记得我们冬天吃羊肉馅饺子、丸子时,爷爷买回来羊肉后,奶奶会熬好花椒水,放凉后开始剁羊肉,边剁边一点点往里加花椒水,这样的羊肉剁好后,一点膻味都没有,做大葱羊肉饺子或者清汆丸子都好。她做韭菜饼,和必胜客最大披萨差不多大的薄薄的饼上铺满厚厚的一层鸡蛋韭菜虾皮,再盖上一张饼,把边上用手指摁一圈,然后拿碗沿着边转一圈,把边上没有馅的皮压下来,再在大饼铛上烙,最考验技术的是,要用一根剑一样的东西把饼挑着快速翻过来烙另一面。做韭菜饼的面都比较软,饼皮比北京的春饼还薄,里面再加那么多馅,翻的时候一不留神就全散了。一直到我离开老家,每当做韭菜饼的时候,已经结婚多年有了三个孩子的婶子还掌握不了这个技术,还得喊奶奶去灶上烙。饼烙好后,拿刀像切披萨饼一样,切成几牙儿,韭菜鸡蛋虾皮混合的香味立刻热腾腾地冒出来,我们就迫不及待的拿起来赶快吃。等到我自己再做韭菜饼时,只敢在平底锅上烙一张比全聚德烤鸭饼略大一点的了,即使有平底铲,也免不了每次都有翻面不成功的。
奶奶做的炸香椿、藕盒、丸子、豆腐、松肉的香味也是记忆犹新的。没有我们现在的脆炸粉、各种精确的调料配比,奶奶调的面糊炸出来的东西可以又香又脆,恰到好处。后来吃过做的不错的炸香椿,可是再也没吃到那么好吃的藕盒,不知道是里面的馅料还是炸的手艺问题。至于炸豆腐,豆腐都不一样了,自然也做不出那个味道了。
奶奶当时做的很多看似简单的饭菜,我有时候会突然会想起来做给家人和朋友吃。比如,酱油炒鸡蛋、调和汤(面粉加水调和做汤,出锅前放入香油、盐拌过的葱末)、炝锅面、疙瘩汤、大葱炒豆腐。。。。。。很久以前还做过鸡蛋炒馒头、窝头。小时候常吃的虾皮炒萝卜丝最近也常出现在我家饭桌上。
但有一种是我自己从来没有尝试过的。那时候农村每周的集市上有五香花生米卖,奶奶会把皮去掉,把花生米剁碎包饺子。当时觉得非常好吃,满嘴都是浓浓的香味儿。这种做法我只在老家吃过,当时也没有注意奶奶是否还加了别的食材,好多次想到那个味道都想自己试一试,但不知是懒还是怕做出来味道不对,至今没下决心尝试。
那时候,我远离父母,一个人跟着爷爷奶奶还有叔叔一家生活,是奶奶最宠爱的孙女。七十年代的农村,我的好多同学都已经在家里带弟妹、割猪草、洗衣服甚至做饭了。到我差不多九岁离开老家的时候,也没有干过什么家务活。在我回到北京父母家直到上大学前,厨房里的活也是什么都不会,也没有兴趣。后来离家上了大学,宿舍里姐妹们馋得不行准备偷偷用电炉子改善伙食的时候,大家惊讶地发现宿舍里八个女孩子竟然没有一个会做饭的,而别的宿舍里已经都飘出各种馋人的味道了。没办法,我只好赶鸭子上架,边回忆家里醋溜白菜、菠菜粉丝的味道,边手忙脚乱地弄起来。没想到竟然不太难吃,还得到宿舍姐妹们的好评(后来想想可能是她们哄我做菜的阴谋)。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尤其是自己有了小家之后,更是在煮妇的路上越走越远。小时候在老家的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奶奶的味道却似乎越飘越近,她在厨房忙活的身影、甚至她做菜的步骤,都从模糊到清晰。有时候我在厨房里按照她的做法做菜时,会想起小时候她站在门口,喊贪玩的我吃饭的声音。
而她,从来没有吃过我做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