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讲这个案子，是我工作以来遇到的口味最重的一起。
报案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他们有套小房子，一直都是对外出租。又到了收房租的时候，租客电话却迟迟打不通。
租客是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姓朱。小朱已经租了一年，租金是半年一付，还给了三月的押金。
合同上写得清楚，如果租客不再续租，应当于房子到期前半个月提出来，否则的话，视为自动续约。如果租客没有事先告知，到期了才说不租，那房东有权扣掉押金。
因为有了这样一条，房东夫妻也就没催小朱，等着还有三天到期时，才开始联系小朱，哪知始终联系不上。
这天已经超期三日了，夫妻俩决定当面去找，上午去了没人，下午去还是没人，询问邻居，这才知道，小朱已经有段时间没现身了。
房东觉得不对劲，拿来备用钥匙，打开门一看，小朱就在卧室里，只是，已成了一具腐尸。
辖区内发生命案，我们不敢耽搁，马上赶了过去。
房东两口子在楼下等着，和一些居民交谈着。我问他们有没有动过现场，他们说进去看到小朱尸体后，就吓得退了出来，关上了门，什么都没动。
那会儿已是傍晚，我和同事纪忠刚在队里吃了饭。警察这行干久了，尸体见得也不少，加之在电话里听闻了简要案情，我俩有心理准备，本以为没什么问题。
然而，当房门打开的瞬间，门缝里涌出的气味立马让我有了作呕的反应。那不仅是尸体的味道，怎么说呢，是一种夹杂着尿骚、腐臭、酸臭、和不知名气味的混合味。
我和纪忠赶紧戴上口罩，进到屋里，我明白了产生这种恶劣空气的原因。
这是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带厕所、厨房。客厅里，各种外卖盒、方便面桶堆积如山，里面的剩菜剩饭、汤汁都成了细菌培养基，有着各种颜色。
还有啤酒瓶、二锅头瓶和饮料瓶，我粗略估算了下，起码有两三百个。地板上不知什么东西打倒了，液体已经干涸，形成了一副副的地图。
我们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垃圾，走到小朱的卧室，他坐在电脑前，身体靠在椅子上，头戴着耳机，左手搭在键盘上，右手握着鼠标。如果不是他的头耷拉在一侧，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出现腐烂现象，人们会觉得他正在玩电脑游戏。
现场勘查，没有打斗痕迹，没发现他人出现踪迹。移动鼠标后，本来黑屏的显示器亮了，是一款网络游戏的画面，系统提示，“因为版本更新，人物被强制下线”。
勘查的时候，我们发现，卧室、客厅里许多瓶子里装有浑浊的尿液，那些装在饮料瓶里的还好，都有盖子。装在啤酒瓶里的，就直接敞口放着，尿味浓烈……而某些外卖盒子里，装的并不是剩饭菜，是人类大便……
地上到处都是发干后的口痰和烟头，床单发黑，上面有十多个烟洞。卧室角落有一堆发酸的脏衣服，包括穿过的袜子和内衣裤，已经长了绿色的霉。
厕所蹲坑被粪便堆满，真的是满满一缸，那种视觉冲击实在太大了。我用棍子探了探，它们的水分蒸发完了，硬度快抵上石头。
粪便这么多，用过的卫生纸却极少，纪忠说：“他上厕所都不擦屁股？”
纪忠皱眉按下冲水键，毫无动静，我想起进门时见到上面有单子，出去一查看，是催缴水费单，叠加着贴了两张。水费是两月一收，从催缴内容上看，小朱这里停水有三个来月了。
随着东西被我们不断翻起，很多蟑螂四处乱爬，苍蝇飞舞、蛆虫蠕动。
客厅和厨房是相连的，都开着窗户，所以气味相对要轻些。卧室的门窗都是关闭的，尸臭味很重，我戴着口罩都感觉快窒息了。
纪忠一进去就把窗户打开，后来法医同事把小朱的尸体弄走了，可我们还是觉得有尸臭。最后在床下找到了一具死去的黑猫，它的腐烂程度比小朱尸体更深，以此推测，死亡时间更长。
尸检报告很快出来了，尸体无外伤，无中毒迹象。结合小朱的尸体状态，以及电脑显示情况，得出的结论是猝死。
我们调取游戏公司的数据，小朱的角色在21天前的上午10点左右停止了操作，第二天，游戏更新，他的人物就下线了。而在这之前，他的角色连续在线了60多个小时，并且不是挂机，是一直有数据传输，ip地址也始终是小朱的宽带网络，表明都是他本人在操作。
意思就是，小朱玩了60多个小时的游戏，中间完全没有睡觉，这是导致他猝死的直接原因。
游戏公司派了个技术员协助，在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后，他告诉我们，小朱的角色最后上线那段时间里，多次与一个叫“不争”的角色pk，但每次都是失败，小朱充了许多钱打造装备，还是打不过，双方互相辱骂，言辞不堪。
另一方面，小朱也杀了不少装备比他差的玩家，从时间上看，基本他每次输给不争后，就会去找弱小的人物发泄。
不争的IP地址在东北，我们核查到他的真实身份，与小朱没有现实交集。与他通话后，他也坦言，玩游戏是为了消磨时间、释放工作压力，他并不认识小朱，他俩是一次在游戏里抢装备碰上的，那以后就经常打架。
小朱的职业是网络刷单，未婚，没女朋友，也没什么社交，基本上足不出户，最大的爱好就是玩游戏。
他租户的一年时间里，从没找过房东，房东也没来过屋子。半年前给租金，他也让房东不用来，把钱通过微信转过去，还没让房东打收条，当时女房东还给老公说这小伙子耿直，不像以前有些租客，三天两头打电话，不是说家电出了毛病，就是说下水道堵了。现在看来，他不过是不愿让房东发现他这“有味道“的生活方式。
从屋里的垃圾量来看，很有可能，他这一年都没有扔过垃圾。生活必备的水电气三样，水和气都停了，只有电卡余额充足，这也可见玩游戏对小朱的重要性。
排除他杀后，我们就无权再对小朱进行更深入的调查，所以我不知道他与家人平时是怎样一种联络习惯，以致于死亡二十来天都不被发现；我也不知道他的人生轨迹具体如何，他是怎样一步步变成这样一个不讲卫生的资深宅男的。
但我知道，那只猫和他的死，都与游戏有关。
猫应该是小朱最亲近的伙伴，可猫骨有多处断裂，是被虐杀致死。我想象得出，小朱受到不争的刺激，在游戏里欺压弱小、胡乱杀人，在现实里就拿猫出气。
他生命里最后的60多个小时，活在愤怒与不甘中，他不停强化装备，不停找人出气刷存在感，当满怀期待地又一次找到不争时，却再度落败，最终气血攻心，一命呜呼。
诡异的是，他的对手叫“不争”，我认为是老天爷在一次次用这两个字提醒他，不要争不要争，他却完全视而不见，搭上性命。
我讲这个案子，无意抨击网络游戏，说起来，像小朱这样在游戏里发泄的人，总比那些在现实里受气后报复社会的人好些。
小朱死于他的性格，死于他的偏执，死于他——极度缺乏的关爱。
试想，如果他有一份常与人接触的工作，如果他的家人多关心他，如果他有几个可以一起喝酒的朋友，或许，他不会死。
可怜了那只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