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与鲁哄。穆公问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 孟子对曰:“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 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间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 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已,则有一焉: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
滕文公问曰:“齐人将筑薛,吾甚恐。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君请择于斯二者。”
译文:邹国与鲁国发生冲突,邹穆公问:“我的官员死了三十三人,而老百姓没有一个肯为长官赴死的。杀了他们吧,没有办法杀光;不杀他们吧,又痛恨他们看着自己的长官被杀,却不去救,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回答道:“遇到灾荒的年头,您的百姓,年老体弱的饿死在田沟山壑中,年轻力壮的逃散到四方去,有几千人了;然而您的谷仓中堆满粮食,府库中装满财物,官员们却没有向您报告过,这是对上怠慢国君,对下残害老百姓。曾子说过:‘警惕啊,警惕啊!你所做的事,后果会报复到你的身上。’百姓现在才有报复的机会。您不要责怪他们了。您若施行仁政,老百姓就会亲近他们的长官,并且肯为长官赴死了。”
滕文公问道:“滕是个小国,处在齐国与楚国之间。是侍奉齐国呢,还是侍奉楚国?” 孟子回答道:“这个谋略不是我能提供的。硬要我说,就只有一个办法。挖出深深的护城河,筑出牢固的城墙,与人民一起守卫,要是人民宁死也不离开,那就可以有些作为。”
滕文公问说:“齐国要加固薛地的城池,我很害怕,要怎么办才好?” 孟子回答道:“从前周太王住在邠地,狄人常常侵犯,他就离开邠地迁到岐山下定居。不是他要选择去那儿居住,而是不得不这样做。如果多做善事,后代子孙必定会有称王天下的。君子创立基业,传下典范,是为了可以被继承下去。至于将来能否成功,就只有让天来决定了。您能怎样对付齐国呢?只有努力多做善事而已。”
滕文公问道:“滕是个小国,竭尽心力去侍奉大国,还是无法免于威胁,要怎么办才好?” 孟子回答道:“从前周太王住在邠地,狄人常常侵犯。用皮裘丝绸孝敬他,不能免遭侵犯;用好狗良马孝敬他,不能免遭侵犯;用珍珠宝玉孝敬他,还是不能免遭侵犯。于是周太王召集父老对他们说:‘狄人想要的是我们的土地。我听说过,君子不拿他用来养活人的东西害人性命。各位何必担心没有君主呢?我要离开这里了。’于是离开邠地,越过梁山,在岐山下建筑城邑定居下来。邠地的人说:‘这是一位有仁德的人,不能失去他啊。’追随前去的人,像赶集一样踊跃。也有人说:‘土地是要世世代代守护的,不是我自己所能做主的,牺牲生命也不能离开。’请您就这两种办法做个选择。”
历史背景:战国时代,除了著名的“战国七雄“,还有十二个诸侯小国,滕国就是其中之一。与周围有千里大的齐国相比,滕国方圆只有50里,势力范围弱小。但是,滕国的来头不小。它的开国君王是周武王的十四弟,与周天子同宗,都是姬姓,是华夏始祖黄帝的姓。而齐国国君中没有姓姬的,都是外姓。
孟子的那个时代,正处于战国中后期,周天子势力开始衰弱,周王室失去了往日的地位。在强国吞并弱国的竞争环境下,即使是姬姓的滕文公,也惶恐于自己的小国被大国吞并的命运。
在滕文公还未继位当君王时,就曾两次向孟子请教治国之道。并根据孟子的建议,在国内推行了一系列惠民的措施,得到了国民拥护、人丁兴旺的反响,国力也逐渐强大。
小国如何求生,在弱肉强食的战国时代,夹在大国中间的弱小国家该如何自处?他们有的选择跟紧龙头老大,左右逢源,有的选择坚持原则,不卑不亢。对于“仁义之师”孟子来说,他又是如何看待小国的生存之道呢?
孟子有一个崭新的思考角度,叫作“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意思是土地是用来让大家安居乐业的,不是用来国家争霸的。这就体现出了孟子弹性的取舍观念:土地固然重要,君王和人民需要保卫他们生存的空间;但当土地引发了无休止的战乱,小国又无力守护,那么不如放弃另寻出处。因此,小国生存的重点不在于土地,而在于有没有誓死跟随的百姓。百姓犹在,正义犹在,那么国家终会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