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榟 卫
吴 语 著
上集 华蓥山往事
第十七章
饿死不受白来食
男儿应当有骨气
我们爬完陡陡斜斜的石梯,便看到车水马龙的黎梓卫街巷,担菜卖的,背柴卖的,衣裤光鲜的行人,衣衫褴褛的穷人,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上。
东街的石阶上,早摆了十多担煤炭和柴块,我爹也找了个石梯搁下煤炭担子,抹一把热汗,拿黑黑的草帽扇扇风,又疼爱地摸摸我脸蛋,一双渴望的眼神扫视着来往的男人和女人,他和其他卖炭人卖柴人一样,默默祈祷着,早点来个好买主,给个好价钱,把煤炭买走,好早点回家种地。
几个用扁担抬凉水的半大娃娃,边走边吆喝:“买凉水,买凉水!鹰嘴岩的凉水,又凉又解渴,一分钱喝饱。”
看着那木桶里淌出的清洌洌凉水,看着对面馆子门口的锅灶上,冒汽水的蒸笼里码着白白胖胖的馒头,我突然感觉嗓子眼干燥如火燎,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唤,就裂了裂小嘴,小声说:“爹,我想喝水,想吃粑粑。”
爹摸摸湿透的裤兜,摸出几张汗湿的纸币,数了又数,看看我,自言自语道:“儿子,这钱是买米的,你没吃早饭。”他走过去,看看那馒头,问了价钱,再看看手里拽着的纸币,又看看我满眼的饥渴。
而我,却是一个劲咽口水。爹就一狠心,一咬牙,拿出一张纸币递给卖馒头的大婶,大婶拿筷子夹起一个馒头,用一小张麻纸包着,递给爹。爹拿着馒头,笑眯眯地递到我嘴边,疼爱地说:“儿子,粑粑很好吃。”
我接过馒头,辦作两块,便狼吞虎咽,而另一块则递给爹,爹看着我小手里的半块馒头,同样咽口水,眼睛里满是惊喜,一手抚摸着我的小脸,一手推回那半块馒头,呵呵笑着说:“我儿子好乖好孝顺,爸爸不饿,儿子快吃吧。”
我把半块馒头硬塞到爹汗湿的裤兜里,跑开了。卖炭卖柴的人都说我人小鬼大,既懂事又孝心,我爹有福气。爹眼里潮起水雾,拿起那半块馒头,用牙尖轻轻咬下一小口,吃了很久也没吃完。
过来很久很久,一个穿长衫子的白净小男人走过来,问我爹:“煤炭咋卖?”我爹还在细咬馒头,似乎没听到他的话,我忙跑过去,站在煤炭担子前,反问他:“叔叔,你要买煤么?我们的煤炭好,我爹从华蓥山挑回来的。”
爹见生意来了,一口吞下馒头,对买主说:“我认得你,北街的王裁缝嘛。这煤炭好,足有一百八十斤,你给两升米钱吧。”
王裁缝看看煤炭,又看看我,问道:“这是你儿子?”
我爹点点头。
王裁缝说:“这娃儿好乖,也可爱。煤炭我要了。”
爹忙问:“是两升米么?”
王裁缝点点头:“你的煤炭好,我出两升米,你送我家里吧。”
于是,我爹一脸喜悦,王裁缝牵着我的手前面走,我爹担着如山的煤块后面跟着,我耳畔里响起扁担摩擦箩脚的叽嘎叽嘎声,伴着爹噗嗤噗嗤的喘息声,一声一声又一声。
王裁缝家坐落北街十字路口,一个宽大的铺子前用门板搭了个摊子,几卷红黄蓝绿的洋布和白色窄粗布横躺着,铺子里放一台缝纫机,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姑脚踏缝纫机踏板,那机器就咔哒咔哒响着,吐一件兰花衣衫出来。我问小姑:“是啥子东西?”
小姑微微一笑:“缝衣服的机器,样子像牛犊,我们都叫它牛儿。”这机器真是神奇,比我娘手中的细细钢针灵动快捷,它咔哒咔哒一阵响,嘴里就吐一根闪闪发光的银针,那牛儿的小嘴上下窜动,吐出的衣服很好看,针脚细细密密整整齐齐。小姑说,机器做衣服不但好看,还比人工做的结实。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缝纫机,看到牛儿原地不动,咔哒咔哒地干活儿,而小姑的脚在下面动着,手在牛儿嘴边动着,缝出的衣服又快又好。
爹把煤炭担到王裁缝家柴房,拿着几张纸币,咧着嘴笑眯了眼。王裁缝看着我,摸摸我小脑壳,叫小姑拿来几个白面馒头,让我吃,我接过来就如狼似虎地啃着,甜蜜蜜香喷喷,太美味了。
爹立马制止:“小娃儿不许随便吃人家的东西。”其实,从我会说话那天起,爹就教育我,男娃要堂堂正正做人,不可偷奸耍滑,男娃要有责任担当,无功不受禄是古训。王裁缝给我馒头,我无功则不该受禄,于是我把咬了一口的馒头,又放在王裁缝手里,小嘴里包着一口馒头,不知是吐出还是咽下。
(未完,明天精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