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今天丝毫没有心情写东西,21:13,我的心情到达了痛苦和愤怒的顶峰,夹杂着无奈与自惭,我像是陆游笔下碾作尘的冬日枯梅,与烂掉的脏泥一同出生,被隆隆作响的巨大车轮压过,把我掰碎,四分五体,太阳照射在我残破的深红色躯干上,白色的雪与乌色的泥混在一起被冬日清冷的日光搅拌,我是这个凌乱的景色里血红色的点缀。
无妨,那我们来聊聊唐行。
我们是漆黑夜里的一起发着弱光的双子星,我因你而存在,因你而爱,因为你是肖如雪我才是唐行,不然我不是我,我是混沌里被搅浑的污水,被泼在满是尘土的水泥地上;是胖女人手里揉搓的抹布,与垃圾一起,塞进狭小的柜子里;是星级主题酒店里被粗心的男朋友醒过时间的红酒,两个小时之后像醋一样被从醒酒器里倾倒在白色床单上,最后愤怒的女孩摔门而出......听懂了吗姐姐?我们是一体的,不然我就是这世界上所有糟糕差劲又倒霉的事情的总和,你不舍得的,对不对?
这是肖如雪回来的第二个冬天,北方的风很凄厉,但壁炉里劈里啪啦的火苗舔舐的地板甚至有些烫脚,唐行穿着灰色的毛衣窝在沙发里,她冰凉又雪白的双脚搁在肖如雪的膝盖上,这似乎是一个很适合解开心结的下午,郑琪温柔地说出了第一句:“星星,你还怪她吗?”廖雯逗猫的手停了下来,这是四个女孩都想知道的答案;对,是四个,因为唐行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姐姐,你想听什么?”唐行看向肖如雪,肖如雪摸着她的小腿,没有回答,窗外的阳光透过掉光绿叶的枯枝,变成了细细碎碎的疏影,这是一个亘古难题,人类往往能够承受被很多不好的人伤害,但人类的脆弱也暴露无疑,我们应该怎么接受来自爱的人的伤害?
七个月零二十六天;换来了唐行变成一个正常人。
“那我给姐姐讲一个故事吧......爱比恨多,我是你拼装好的洋娃娃,我穿漂亮的裙子只给你看,我留长发只为你看的开心,你不要顾及我,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快乐重要,是你存在我才是我,我们的故事总在冬天,因为你叫肖如雪。”
机场非常拥挤,一个披头散发面色苍白的女孩像无头苍蝇一样冲了进来,她的脸上泪痕纵横,七月的太阳十分毒辣,像给人头顶撑开一张火伞,女孩的白t被汗水浸湿,她却似乎没有发现,她在寻找什么,像狗血电影一般,她叫着一个名字,她那样瘦弱,被来往的人群几乎撞碎,女孩跪在地上哭泣,连一头乌黑的长发都散在机场的白瓷砖上诉说她的无助,忽然她从地上起来又跌跌撞撞的跑向外面。
唐行推门闯进来的时候陈翼君正在抽烟,润白的玉簪绾着她的头发,君姐还画了妆,她细白的两指夹着细长的女士香烟,低着头,几绺碎发垂在脸颊旁边,青蓝色的旗袍被顺着开叉掀起,君姐抬起腿光脚踢了唐行一下:“我就知道你要来,你想问我她去哪儿了?人家没家了?她是我看你可怜给你找的玩伴,不是卖身给你的童养媳!你离了她活不了了吗?”陈翼君不想管这个便宜妹妹,但唐行的样子太可怖了,她像一只失去母狼的奶狼,又像没了寄体的婴鬼,猩红的眼睛满含着泪,期待又绝望的看着陈翼君。
“肖如雪在哪儿?”她单薄的身体被踢得一个踉跄,靠在木门上,后脑一下又一下撞着门板,似轻似重,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她要是存心不想让你找到,还会跟我告别不成?她又不是我家的孩子,肖家那个便宜大哥肖儒越天天说她不务正业跟你这个没爹疼没妈要的野种混在一起,人家烦你了想回家行吗?”陈翼君出口就是刀子,她看着唐行又白了一度的脸色,狠了狠心又添了一句:“你也该断奶了,人长大了都会有自己的生活,肖如雪才十七岁,她跟你是朋友,是姐妹,但她的世界会有新朋友。”
唐行没有说话,她走了出去。从今天起,你要没我了啊。
偌大的房间,遮光的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唐行蜷缩在地板上,旁边是许多不同口味拆开包装的面包,女孩一口都没有吃,这是肖如雪来之前她唯一的食物,肖如雪来之后就不许她吃了:“拜托,我们是人又不是机器,我们花了上亿年的时间才爬到了食物链顶端,你居然不吃肉?你这是否定全人类祖先的付出你知不知道!”彼时的肖如雪站在唐行面前跳来跳去,手还不停搓着她的脸蛋,冲她娇声喊着,她就是这样,独断专制的往人心口最深处钻,她变成了唐行生活的一部分,两个人像是青春期最正常的闺蜜,整天腻在一起,肖如雪单方面诉说着她的心事,唐行走神了她就掐她的脸颊肉,要她听完。
这些回忆像卓别林的电影默片一样在唐行的眼前闪过,她已经哭不出眼泪了,很久没有喝水,唇角都干裂起皮。一只被抛弃的小猫被善良的人类带回了家里,收起了利爪被惬意地揉弄着肉垫,不防备又被扔回了不熟悉的森林里,她要活下去好难,小猫咪失去了独自生存的能力,不小心闯入被森林深处的巫婆施展巫术杀死,喵都叫不出来了。
肖如雪出现的时间太巧妙了,孩提时代白水鉴心,清澈如溪的欢乐与幸福就在如此简单的生活中实现了。唐行住的房子的路边一片白果林,林子尽头一汪湖水,两个少女安逸的生活与翘起的嘴角都无不透露出“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的斑斓光景。盛夏光年,窗边老树的叶子随着树枝恣意生长,互相叠错,清凉自不必说;金秋渐至,金灿灿的黄叶画出一片“无边落木萧萧下”的场景,湖水倒影着白果树,那是水天相接的童趣好景,与最要好的人一起看着银杏叶顺着湖水慢慢飘走,把唐行刻在骨头上的冰冷寄到了最遥远的地方,用最俗气的爱填满了小女孩的整颗心。对唐行来说,童年、青春和所有爱和美好都留在了那片湖水里,没人要的小孩的恶意放在了那年顺水飘远的银杏叶里,从此之后她只有爱了。
缺了角的八仙桌,玩坏的皮球,被白果砸中的脑袋,肖如雪手中缺了口的蒲扇,褪了色的小亭圆柱……这么久过去了,湖水早已不若当时清澈,面积也在渐渐缩小,处处泛着苍老的意味。回首望望,七个月零二十六天,真奇怪,好似过去了几年之久。
......
“姐姐,我那时站在门口,看着水边抽着嫩芽的柳枝,我记得它以前时常调皮的拂过你的头发,我站在那里,看着与记忆中一样的波光粼粼,风儿吹过时一样起着涟漪,暖阳洒下时一样泛着金光,我闭着眼睛听这风吹过的声音和偶尔几声的鸟鸣,我的心里满是怨恨,恨你抛下我,又恨自己没有在你来的第一天就把门锁紧。”唐行闭着眼睛讲着这个已经要完结的故事,壁炉里的火烧得更旺了。
“我想忘记掉进湖里的棒棒糖,我想忘记你送给我的银杏果,我想忘记丢在小亭的发夹,我想忘记倒映在湖水里两只牵着的手。”
唐行当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继续想肖如雪,明明她那样狠心,后来明白了,姐姐是她浅薄逼仄的精神世界里唯一的活物,她愿意为姐姐改变,心甘情愿,在漫漫无垠的黑暗浊水里,把名叫唐行的灵魂掰开了揉碎了踩烂了,从撕裂的缝隙里掏出勃勃跳动的东西,再灌入名叫“情愿”的死水,她安静下来时总在想,要有多少爱,才能心甘情愿的“适应”?不是她自己愿意的,是她在逼她,是她不爱这一切,却愿意心甘情愿的说好。
答应姐姐做活泼可爱的女孩,变成姐姐最爱的,漂亮的,留着长发穿蓝色连衣裙的可爱娃娃。
唐行是吹糖人时留在锅底的糖稀,上半部分甜的腻人,随意捏成好看的形状,刮透之后就只剩不可名状的黑色薄块了,她是快乐的,痛苦才能换回想要的爱,肖如雪会跟爱一起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