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初期,恩娣对自己的婚姻还是比较满意的。
吴任清的家,坐落在村子的正中央,台基很高,且与隔壁两家的款式一致,都是两层的小洋楼,三家并在一起,看上去如同公寓。走进屋里,堂屋后面是个天井,收拾得干净整洁。天井过去是一个一室一厅的厨屋,屋顶也是平顶的水泥板。平台被雕着花纹的石栏杆围着。中间的栏杆上摆着一排仙人掌。恩娣觉得这里是个休闲的好地方,可以仰望星空,对月抒怀。
环境优雅不说,主要是还有看上去慈善眉目的公公,勤劳能干的婆婆。还算忠厚的丈夫,且两具年轻的躯体很合拍。最重要的是,站在家门口就能望见母亲的家,想回去看母亲像去菜园一样容易。
结婚没几天,婆婆就把恩娣叫到跟前,交给她一打钱,郑重地对她说:“这一千块钱是给你们做生意的本钱,我们这一代是没输给别人的,以后就看你们的了!”
恩娣微笑地接过钱,谢过婆婆,心里想,过日子用输赢来衡量吗?
恩娣没想过啃老,只想一家人和和睦睦、开开心心过日子,加上她的自尊自强,始终想靠自己的能力挣钱。所以结婚没多久,她就用磕头钱和茶钱(新婚那天亲戚们的打赏),还有公公婆婆给的一千块钱,在小商品市场盘下了一个摊位,与吴任清开始了早出晚归的买卖(卖服装)。
而彼时的白帆,虽是上了大学,但花去了父母一大笔钱,心里的失意感还没褪去,加上恩娣的杳无音讯,日子过得很郁闷。
白帆眼前常常出现大学第一学期寒假过后,开学报道那天去恩娣市场看恩娣时,恩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模样。那模样让他心疼又无能为力,他怕在恩娣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便匆匆离开。他后来给恩娣写过两封信,但都如石沉大海,暑假再去市场找恩娣时,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他很害怕就这样看不到恩娣了,害怕昔日那美好的一切就这样消失不见。
他想起了一句话:“商人重利轻别离”。
难道恩娣到了那个环境就身不由己了吗?但他又不相信恩娣是那种人。在这种疑惑与不甘中,他又给恩娣写了一封信,他问恩娣收到他之前的两封信没?他告诉恩娣,无论何时何地,他们的情都在那里!这次他把信寄到了恩娣的家里。(上两封信是寄到了市场)
那天,母亲叫恩娣回家吃晚饭,把信转给恩娣时,恩娣看到这消失了大半年熟悉的笔迹,那以为已经结痂的伤口又被撕开,眼泪竟控制不住哗哗地流了出来……
母亲说:“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好好过好现在的日子。”
恩娣说:“我知道,就是莫名的伤感而已。”
白帆信里提到的两封信,恩娣压根就没收到,恩娣想,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有缘无分”吧!
说什么也无意义了,就这样沉默下去吧!
婚后第四个月时,恩娣怀孕了,生意就交给任清一个人打理。
怀孕期间,公公婆婆什么也不让恩娣做,婆婆换起花样做给恩娣吃。
恩娣利用这段时间看了好多期刊杂志,最喜欢看的是《知音》与《读者文摘》。
婆婆见恩娣只喜欢看书,很少出去与别人闲聊,担心恩娣不合群,常常叮嘱她要多与村里人交接,不要自高自大。还对恩娣讲自己在恩娣祖父手里读书的情景。
婆婆说:“我读书时笨得要死,总挨你爹爹(即祖父)的板子。读了几天就没读了,种田比读书有趣得多,还有工分有吃的。”
说这些时婆婆好像在讲别人的一出笑话。恩娣只能跟着打呵呵。她感觉要跟婆婆有共同语言可能会比较困难。恩娣只求能与婆婆和睦相处即可。
这年夏天,恩娣的弟弟千旺考上了省医科大学,本来他可以读军校的,祖父说不愿他参与政治。他想,学医也好,可以为像父亲一样的病人排忧解难,也算是个行善积德的好职业。
祖父为赵家终于出了个大学生高兴不已,把自己积攒的好吃的,好用的都留给了千旺。
千旺刚去学校没多久,祖父就过世了。
这两年,祖父因为思念父亲,早已忧郁成疾。千旺上了大学,恩惠恩娣也都成家了,祖父终于得以解脱,可以安心地过去给父亲报喜了!
恩娣现在最大的期盼在孩子身上,但随着恩娣月份的加深,婆婆却没了刚开始的兴奋。
原来婆婆与村里人闲聊时,得知村里这一年第一个生的是男孩,按老经验来,年底生的必定是女孩,而恩娣的产期正好在年底,婆婆知道恩娣怀的肯定是个女孩。
恩娣发现自己有某种预知未来的特意功能:
就是每每有大事发生的时候,就会做梦。
这次她就做了两个奇怪的梦:
一个是梦见自己生下的是个人头蛇尾的妖怪;
第二个是梦见已过世的祖父对恩娣说:“所有孙女中,我最喜欢你,这是我从台湾带回来的一朵花,送给你。”
梦里的恩娣坐在教室里,她开心地接过花,花是很多彩色玻璃珠用橡皮筋窜起来的,金光闪闪,恩娣随手往头上一戴,花的橡皮筋断了,玻璃珠洒了一教室。
恩娣有某种不好的预感。
恩娣生孩子那天,婆婆想,反正是个女孩子,不要看得那么金贵,要把钱留着生二胎。
那时公公在外面田地里忙,任清去武汉进货了,婆婆就自作主张用板车把恩娣拖到了附近的小医院。
到医院后,医生让恩娣躺到一张窄小的硬板床上,就与护士们闲聊去了。
恩娣疼得死去活来,感觉身下的水一股股地流出。
“您去叫医生吧,我感觉我要生了。” 恩娣疼得有气无力地求着婆婆。
不到两分钟,婆婆回来了:“医生说头胎至少得两三天,我生你大姐的时候,也是生了三天三夜,这事你急不来的 。”
恩娣痛得登翻了凳子,推翻了桌子,好久好久,医生终于来看恩娣了,扒开一看,血染红了垫单,一位医生和一位护士把恩娣抬到手术台上。医生把恩娣的双腿掰开,恩娣听到金属的响声,恩娣感觉到冰凉的器具进入她的体内。
“ 高医生,羊水怎么变绿了啊 ?” 护士惊慌地问。
没有回应。“快把下面剪开 。” 医生吩咐护士。
咔嚓,恩娣感觉剪刀头刺到了她旁边的肉,钻心地疼。
“孩子太大,头不容易出来,夹子拿来。” 医生嚷嚷着。
也不知倒腾了多久,恩娣感觉肚子一下子空了。但没听到孩子的哭声,恩娣好怕!好不容易,孩子终于哭了!是个女孩。恩娣终于松了一口气!
婆婆愁眉苦脸地抱着孩子:“我晓得这霉运是要走地我们屋滴地哟。” 她一说,孩子就大哭。
恩娣说:“您不要这么说,孩子听得见。”
恩娣见孩子脸红红的。医生说观察两小时,没事就出院。恩娣下面好疼,心里好想在医院住一夜,恩娣想有人帮自己照顾孩子一夜,想好好休息一夜。
观察期间,恩娣公公来看了一眼,阴森森地走了。任清进货回来了,听说是女孩,说 :”没脸回摊位 。”
恩娣说:“我又没做什么坏事,有什么没脸回摊位的?”
然后他们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送恩娣和孩子回家。医生见他们急着回去的样子,也没多说什么,就给他们开了出院证明。
寒冷的冬天,下午五点多,他们用板车把恩娣和孩子拖回了家。
回家后,孩子一直在哭,那个泪水真是多,恩娣用舌头不停地舔着孩子的泪水。恩娣不明白刚出生的孩子哪来那么多泪水?哭啊哭,任清睡他的,恩娣把孩子抱在臂弯看着她哭,直到凌晨两点多,孩子才抽抽搭搭停止哭,恩娣本来身下就疼,见孩子睡了,自己也跟着睡了。清晨,婆婆送吃的过来,扒开被子看孩子,才发现孩子没气了。恩娣不相信,说:“我是亲眼看着孩子睡着的。” 恩娣抱着孩子不肯松手,直到亲戚们强行掰开恩娣的手,抱走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