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在公元1043年。
这一年是庆历三年,在位的是北宋的第四位皇帝宋仁宗。
宋仁宗十三岁即位,一直在刘太后阴影下,直至十年后才开始亲政,虽然当时与辽朝没有大的战事,但麻烦也是不断。
麻烦的根源,可以总结为政治体制与经济发展的不匹配。
承平日久,工商业繁盛,但是集权控制也到了高峰,土地兼并空前严重,“冗官、冗兵、冗费”三冗现象加剧,底层人民纷纷流亡,兵变民变不断发生。
宋仁宗很是着急,多次以“天下事责大臣”,意图有所作为。
就是得改革。
他选定的改革担当,就是范仲淹。
范仲淹是一个文武全才,自幼苦读,及第后经多职历练,但是不改秉公直言的性格,曾经直接要求刘太后还政,也曾公开反对宋仁宗废后,因此被多次贬谪,后来戍边西北,对抗西夏,又展现了杰出的军事才能,边境传诵“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
这一年,宋仁宗终于把范仲淹召回,主持开展“庆历新政”。
新政的主要内容之一,就是整顿吏治,严明官吏升降、限制官吏滥进,严格科举取士,慎选地方长官。
当然,毫无疑问,新政的阻力巨大,毕竟动了太多人的蛋糕。
这其中就有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受到了影响,名叫夏竦。
夏竦才能出众,当过宋仁宗的老师,早期就担任过枢密副使(相当于军委副主席),后经略西疆,对范仲淹也有提拔之恩,一起并肩对抗过西夏。
当然夏竦也有为人反感的地方,比如贪好财物,生活奢靡。
宋仁宗正在用人之际,于是下达诏令召回一直在外的夏竦,任命为枢密使。
年近六十,重回权力中枢,夏竦自是心情不错。
哪里知道事情突变,改革派中欧阳修为首的言官纷纷上书反对,说夏竦在边境畏懦不肯尽力,奸邪倾险……如此提升不合新政,把宋仁宗还给弄不会了。
据说夏竦都到宫门口了,结果没让进殿,最后改判亳州。
这个确实太折面了。
断人前程。
怎么忍?
还有更难忍的。
范仲淹有一名学生,名叫石介,这是宋明理学的开山鼻祖。
学问硬,性格也硬。
在改革派全面掌权后,石介觉得老师大业可成,兴致勃勃写了一首《庆历圣德颂》,称颂宋仁宗任用贤能,而小人终将无处藏身。
虽然没有点名,但是看到的人都知道,小人之一就是指向了夏竦。
石介善于教育,“从之者甚众,太学之盛,自先生始”,这一首诗很快流传天下。
夏竦在亳州心脏病都要犯了。
范仲淹看后却知道要坏事了,“为此怪鬼辈坏之也。”改革的阻力要更加大了。
赶紧把石介打入冷宫。
但是第二年,石介又被推了出来。
这次是石介写了一封信,里面对改革派喊了一句话:“行伊、周之事”!伊是辅佐商汤开创商王朝的伊尹,周是辅佐周成王的周公旦,都是贤臣,本也妥当。
但是政治斗争,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这封信竟被夏竦截获了,让人仿照石介的笔迹,把“伊周”改为了“伊霍”。伊还是伊尹,霍就是霍光,废了刘贺的霍光,而伊尹除了辅佐商汤,还放逐了商王太甲。
一字之差,含义大变。
这等于是怂恿改革派要废掉皇帝。
宋仁宗沉默了。
结果欧阳修又跳出来了,呈上了一篇《朋党论》。
鼓励宋仁宗要信任君子,驱逐小人,“ 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鼓励宋仁宗要学习周朝,使举朝君子结成一党,“周武之世,举其国之臣三千人共为一朋。”
你一朋,我一朋,这让皇帝咋安稳。
宋仁宗动摇了。
范仲淹的心里苦。
天坑地坑,自己人最坑呀。
随后的大半年内,改革派的主要人物陆续被贬出京城,改革法令也被废除,庆历新政宣告失败。
范仲淹先是外派巡边,后出任邓州。
公元1046年,在邓州写下了千古名篇《岳阳楼记》。
但实际上,范仲淹应该从未到过岳阳楼,那是他心中的淫雨霏霏和春和景明。
江湖之远,他再未能返回朝堂。
但他的忧与乐,倒是成为了后世读书人家国情怀的典范。
士风变革,终是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