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您说,玉珍是您的继女?”餐厅里,秋韵寒忙着跟玉珍的母亲讲话,而苏问筠则是眼神有些玩味地盯着手中的杯子,分神地听着。
“很奇怪吗?”女人抿了一口咖啡,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犹如一个精致的玩偶,“而且继母偶尔教训一下可怜的小玉,让她长长记性。”
“您对玉珍的生母有什么印象?”
“印象?就……”女人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我在她病危的时候看见过,是一个朴实善良的女人,生前病危时还在关心玉珍。”
苏问筠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恨意。
“对玉珍呢?”
“一个沉默的女孩儿吧,平时不怎么和我交流。”
“那您知道她自杀了吗。”
秋韵寒单刀直入。
“自杀?”女人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露出几分同情,“我不知道她会因为什么而自杀,平时也挺乐观开朗的,你说的是我吗?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可能。不过我挺爱她的,不信你可以去看看,她的各种书都是我买的,可以说,我的爱也给她了不少。”
“为什么她会自杀,您应该清楚吧。”
苏问筠笑了一声,眼中意味不明。
王壹显得很困惑,不明所以地放下杯子,一个尽职尽责却被女儿寒了心,大抵心情也不会过于畅快:
“我为什么要知道。你们是小孩子,大概也能理解,我们这些家长有时候确实不大懂小孩子的思路,七拐八拐,奇怪得很。”
“所以你不知道,玉珍有这种倾向。”苏问筠看上去好像得出了结论。
“……也许是我对她的爱不够,让她依然记恨我,一直在……”王壹看上去并不想再谈下去了,兴致缺缺。
确实,任谁碰上一个不好管教的孩子,都不会很高兴。
苏问筠这时放下了杯子,坐了起来,眼神并没有聚焦在一处。她看了女人一眼,对秋韵寒道:“走吧。”
“那阿姨,”秋韵寒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您对她有爱,那么在她自杀失败后,为什么没有去关心她一下?”
女人笑了笑:“这很简单啊。”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名牌衣服:“有句话说得好,虽然我不怎么认同,努力的人们啊,不需要爱。”
苏问筠猛地一回眸,盯了女人一秒,然后似乎用全部的力气,把目光抽了回来,只是脸色突然阴沉得有些吓人:“走吧。”
“那,谢谢阿姨,我们还有课,先走了。”秋韵寒客气道。
“行。”
女人抿了抿唇,笑了一下,目送着她们走出了咖啡厅。
而后,她沉默了下来。
玉珍,在本地出生,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普通的公司员工。七岁时,母亲因心脏病而去世,其丈夫另娶妻子王壹。
这是苏问筠从班主任处了解到的,关于玉珍的少量信息。
班主任宋雨家访时,还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每当她提起玉珍的生母,王壹——那个看起来很体面的女人,总会微微不自然地偏过头。
“玉珍她母亲……”女人露出了悲痛,“她为了这个一直记恨我,一直不愿意原谅我,不愿意去接受这个新的家庭……”
宋雨扶了扶眼镜,一旁的玉珍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沉默,脸色阴沉得吓人。
“方便问一下吗,玉珍之前的学习成绩如何?”
王壹拍了拍玉珍的肩膀:“从她母亲去世开始,就直线下降。”
有时候宋雨给王壹打电话,还时不时听到些恰到好处的抱怨。
“我希望上天带走的宁可是我,也不要让她的灵魂……”
王壹如此卑微,卑微得让宋雨生了一些怜悯,奈何在学校里,终究管不了太多。
这些,自然是秋韵寒打听到的,毕竟在这个内卷的学校里,苏问筠这种喜欢反抗的差生是不受人们喜欢的。而秋韵寒这种次次排名前十的,老师的态度那就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忙着献殷勤。
“苏问筠?”
回去的路上,秋韵寒轻声唤道。
“嗯?”
苏问筠不解地回头看她,眼睛重新澄澈,仿佛没有经历过什么。
“我觉得那个阿姨有问题。”
“是啊。”苏问筠眨了眨眼,“不过具体在哪里,回答得太完美了,让人挑不出刺,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一切好像都是被安排好的,每一个问题都有完美的解答。”秋韵寒不由得道,“太完美了。”
“而她不经意间说漏嘴的‘教训’……”苏问筠突然止住了话头。
“我们应该去她家找一遍。”
玉珍的家和上一次来的时候几乎一样,干净,整洁,仿佛没有人住过一样。二人了解得不多,从蛛丝马迹中却感觉得到,那个沉默的女孩,也许在这里,染上过血腥。
上次一进来,她们就直奔向卧室,至于摆设,倒是没有仔细看。如今再一次来到玉珍的家里,一台落了灰的钢琴倒是引起了注意。
钢琴很旧,没有盖什么布,因而看上去很沧桑。
旁边有一台老式唱片机,好像是祖上遗留下来的,算是个老古董。正常人约莫都会收藏起来当个珍宝藏着,说不定哪次遭遇了什么,忽然想起唱片机,还能卖出去,也不乏有些兴奋。
可是落了灰。
“抽屉里有一张唱片。”苏问筠轻轻地拉开抽屉,抽出了一张很新的唱片,上面没有写歌名,大概是主人遗忘的,她眉头极轻微地皱了一下,“你会播放唱片吗?”
“会是会一点。”秋韵寒走了过来,“小时候也爷爷给我播放过。”
她熟练地安上唱片,拉开了制止住播放的东西,然后摇动唱片机。不久又松开了。
古老的唱片机不堪重负,吱吱呀呀,却还是不情不愿地播放了起来。
是玉珍的声音。她的声音其实很好听,特别是唱起歌来,悦耳至极,她可以当一个歌手的。
曲子很慢,节奏也很散,可是配上了玉珍的不急不慢的声音,依旧是好听的。
“溺水的鸟 飞不出深邃的海洋
浪里的沙 找不到消逝的温柔
弹起暮色的笨拙 染上春色的诗意
我听着城墙的忧愁 一直向前走
有时就会 被时光紧紧地箍住
剩下时光 无法能够时刻珍惜
可各人总有各人的春秋
我闭上眼眸 散去生死
去拥抱 那一颗不变的恒星
碾去忧愁 择了疲惫
我跌跌撞撞 总在奔跑
冬夏死守 春秋虚度
只为留下一年的甜 献给他
也献给年少时分 那挥之不去的苦涩”
“……这歌是她自己作词曲的吧。”苏问筠听完道,“有些压抑。”
“中间有一段。”秋韵寒又重新播放了一遍,“有一段是停顿的,好像有敲击声。”
“我跌跌撞撞,总在奔跑……”
副歌部分响起的时候,玉珍的歌声唱一句,停一次。
“停下来的那几次再播放几遍。”苏问筠对秋韵寒道,“扒出来谱子,应该有线索。否则不会有这张唱片。”
“为什么要在自己的房间里留下线索。”秋韵寒心道,“这便是她最大的疑点。”
明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却把一个简简单单的案子整的有些复杂。
播放了好几遍,苏问筠才勉强听出来中间的谱子,连忙记下来四次空格的钢琴曲谱。
第一次,是四个高音,也是短音re,是钢琴弹出来的。
第二次,是一个短音re。
第三次,是一个短音la,两个长音do,外加两个短音fa。
第四次,一个短音,高音re;两个长音do;一个短音fa。
秋韵寒皱了皱眉头。
“是摩斯密码吧。”苏问筠道,“四短,一短,一短两长两短,一短两长一短。HELP。”
“help……你如何得知的?”
苏问筠看了她一眼,拿出放在裤兜里的手机晃了晃:“有事没事查度娘。”
“……”
“do re mi……有点意思啊。”苏问筠笑了笑,取下唱片,把记录的纸放在口袋里,“不过我傻,猜不出来究竟代表什么,真不知道谁那么聪明,能猜到呢……”她眯了眯眼。
秋韵寒知道她在打趣,没回答,不由得弯了弯嘴角,只道:“去找那个梨吧。”
“哦,那个好生供养的梨啊。”苏问筠又望向玉珍卧室,“不就是她喜欢的人。估摸着确实有些线索。”
“走吧。”秋韵寒抬脚往前走,“去别处打听一下线索。”
苏问筠一愣,而后打了个哈欠,随着秋韵寒匆匆的脚步慢悠悠地跟去了。
玉珍出院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只呆了二十天,就缠着绷带出院了。
出院的那天,父母没有来接她,接她的,只有连梦寒一个人而已。甚至苏问筠和秋韵寒,还有黎羽,也不知道她要出院的事。
正是中午,街道空落落的,没有车经过,大家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她仿佛看到办公楼里,母亲正在打扫着楼梯,一层一层。
她妈的背是有些驼着的,平时不爱打扮,不会化妆,也没有钱买化妆品,不像现在那个女人乔装打扮,背挺得直,人也秀气。
永远是那么朴素,但是真的让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喜欢。
小时候,母亲会给她一遍一遍地念着一首诗: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
衬托你的威仪。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不,
这些都还不够!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
紧握在地下;叶,
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是温柔的呢喃。
“囡囡,长大以后,一定要逃出这个家,逃出束缚,才能成为……更好的人。”
是病重时的低语。
“拼命,才能自由,听懂了没!”
是声嘶力竭的呐喊。
可是她的母亲就是那昙花一现,给她的生命一遍一遍地纠正不往错误的路线走,然后匆匆离去,给她的,只有一瞬星火。
后来星火并没有燎原,在绝望中一点一点地熄灭。从此,是寒冬。
她好冷。
“怎么了?”
连梦寒见玉珍出了神,问道。
“没什么,想会儿回去要干什么。”玉珍编了个谎言。
“回去之后,你打算干……小心!”连梦寒一把拉住正要过马路的玉珍,一辆车飞驰而过,险些撞到玉珍。
“谢谢。”玉珍看了看连梦寒,见她耳边没有窃听器后,松了口气,“要是被发现了就完了。”
“那帮人丧心病狂,没有什么他们干不出来,包括撞死你。”连梦寒的神色冷了下来,“你死了,苏问筠就查不到什么了。”
“所以我该不该告诉她们一切?”
“再等等,现在有些危险。”连梦寒带着玉珍过了马路,道,“我先走了,剩下的,你小心些。”
玉珍:“……好。”
“对不起……”
走在路上,苏问筠二人忽然撞上了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
那人忙道歉,抬起头,却突然顿住了。
“……黎羽?”
“我有些事……要和你们说。”
黎羽家中。
黎羽的家一尘不染,每一样物品都是摆放地整整齐齐,房间十分干净,看样子刚打扫过不久。房子并不大,三室一厅,还是租的,摆设挺温馨,一看就是常来住。
黎羽是秋韵寒的邻居,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是认识,只不过是熟不熟的问题罢了。他是一名大学生,高中就在这所学校就读。
“我把你们叫到这里来,是因为有些关于玉珍的事想要告诉你们。”黎羽抿了口茶,轻声道。他长得白白净净,倒也挺好看,至少在秋韵寒看来,算是一个帅哥。
苏问筠道:“莫非你知道……什么隐情?”
黎羽微微点头:“不过你能用问答的方式吗?我想这样可以让我更清楚一些。”
“好。第一个问题比较简单,你对她有什么了解?”
秋韵寒开口。
“玉珍?她是一个挺沉默的女孩,”黎羽回答,话却和王壹的对上了,这也是大家的印象,“但是很乐观,至少在我看来。”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一次偶遇。”黎羽轻笑道,“那天我回去遇上了几个……不怀好意的人,那个小姑娘路过,就顺手救下了我。”
黎羽没提具体的过程,也没提玉珍一个女生,怎么能够与那帮社会上的小混混搏斗的,秋韵寒知道他不愿意说,不再逼问:“玉珍的生母你认识吗?”
黎羽摇了摇头,道:“玉珍的生母……是一个细心的母亲,平时喜欢给玉珍读诗,而且告诉她要追求自由。这些都是我从玉珍口中得知的,我认识她的时候,已经是继母在管家了。”
“你知道关于她继母的什么?”
黎羽的眉头蹙了起来:“她的继母……是一个疯子。”
“怎么个疯法?”
黎羽沉默了一会儿,好似决定要不要开口说。
太残忍了,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太残忍了。而他,明明想要去救她,可是却拼不过那个疯女人。
这两个陌生女孩真的可信吗?
据说是调查玉珍的,这会不会是她继母一手准备好的局?他一时兴起叫住的,是不是更大的危险?
“一切凌虐的方法,她都做过。”黎羽艰难地开口,“包括打她。甚至电击。”
苏问筠的身子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这些……”黎羽垂下了眼睫,“不要告诉玉珍,她让我隐瞒,但她都……
“我不得不管。”
她都自杀了,也不肯披露这件事,就让这件事腐朽在泥土里,他怎么忍心?
而玉珍,她又为什么要隐瞒?
“你有什么证据么。”
“我亲耳听到。”
“畸形的爱,谁会懂。”
那曾经写在玉珍日记本上的一句话,似乎就像待破解的密码,很难,但是苏问筠明显感觉到,她们离真相不远了。
玉珍,黎明之后,就是曙光。
希望你能够无畏之前的黑夜,甩掉一切凌虐你的污秽,坚定地奔向那个未来。
今天先码这么多~
悄悄说一句,卷一要完了嘿嘿……卷二是另外一个作者写的。
卷一很短,很简单,没有一大堆一大堆的逻辑推理,但是基调还是有些悲伤的。希望读者老爷们捧捧场(๑><๑)
忘了说了哈,之后我会修一修文,让逻辑更加清晰,没啥大的改动~就是说会读的更明白来着,可能会加点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