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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再次提示:内存不足10%。点击进入深度清理模式,相册所占空间比例果然不少,旅游的、会友的、家人团聚的等等,那些定格在过往时光里的影像以时间为序罗列于眼前。粗略过滤一下,尽管拍摄水平有限,但忍心删除的并不多,总感觉那是一张张珍贵的记忆。
正要随手划过一张照片时,手指被粘住了,这是一张喜颜悦色的合影照,照片上左边是我,中间是母亲,右边是好友建梅,日期是2020年9日9日,地点在忻州市古城街。此刻,我们已登上了古城的最高点,古城的全景就在我们身后。记得就在这样的背景里,我拿着自拍杆将三个人的脸一起放进虚拟的手机相框里,建梅和我围在母亲两边,脸上洋溢着幸福开心的笑容。当时相机自动调整为美颜效果,所以母亲对境头里变得年轻的自己感到很陌生,露出一脸茫然。建梅说:“姨姨,看你多年轻呀”,然后母亲就开心的笑了。
自从认识了建梅,我发现母亲的笑容比以前多了,话也多了,而且母亲总和我表扬建梅,说她又聪明又能干,还很“染人”(很招人喜欢)。母亲刚开始这么说我并没在意,心想,老年人就这样,别人给几句甜言蜜语就当真了。
母亲和建梅的关系是房东与租客。说起来真应了那句“有缘千里来相会”。建梅家在太原,老公是生意人,因工程需要,需找一处靠近城区的大房子。建梅说,他们当时驱车把城区附近的几个村子都寻访了,均无一处合适之处,两口子为难之际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到了沙幌村,在村人们的指引下找到了母亲隔壁的这所宅院。其实这是舅舅的一处院子,占地大约不到半亩,有七间比较气派的中式木料房,平日都交由母亲照管打理。房子空着已经多年没有出租了,好像前些年经人介绍租出去一次,租客走后母亲很生气,嫌糟蹋了院子,因此再也不留租客。可这次母亲不知哪窍开了,说啥也要租给眼前这个素不相识也没有介绍人的租客。刚开始我们是反对的,担心会像以前一样招惹烦恼。可母亲在电话里非常执拗地说:“我看见这家人挺好,你们放宽心哇。”
“人不可貌相,万一住不好添麻烦呢?”
“你们醒得个甚,看人我比你们强。”
好吧!我们都犟不过母亲,只好相信她的“火眼金睛”了。到底怎么个好女人居然能得到母亲这么肯定,这么对眼法呢,母亲平日可是个很挑剔的人呢。正准备周末回去看望父母,顺便问个情由,可到了门口一下车,发现舅舅的院里早就住了人,晾衣服的长铁丝上搭满了被子、床单和衣服,院里干干净净湿茵茵的,似乎有了烟火气息。午饭后,母亲要我随她去跟新租客谋个面,刚推开大门迈进脚,就见一个行动精干利索的女人喜眉笑颜地迎了出来,声音亮堂堂地问吃过了没,说锅里还有饭呢。母亲接着夸道:建梅可会做饭了,下次一定尝尝她的好手艺。那天春意融融,院里的枣树刚刚发芽,我们在树下东一句西一句的找话唠嗑。我观察着这个被母亲一眼相中的女人,只见她麦色的皮肤紧实光滑,单眼皮眼睛不算大,但说话时流露着真诚与热情,那一脸的晴朗得确很招人待见。她称呼母亲姨姨时,声音亮亮甜甜的,不是加了甜蜜素的那种生腻的甜,而是像正宗的手工红糖一样自然纯正,能让母亲欣慰而愉快的接受,难怪母亲和她那么有眼缘。母亲叫她建梅时也很随口,好像俩人是老早就认识一样。交谈间,我发现院子和家里堆了不少电子类的东西,原来建梅的老公--老吕,是从事高科技电子产品行业的,因为雇用了十几个大学毕业青年每天进行室内组装与户外安装,所以才瞅准这处院落。建梅和她姐姐每天的工作是给工人们做早晚饭。我想,这也是个贤妻良母型的勤快女人,若不是,这生意也不算小,雇个做饭的不就行了。
后来每次回去看望父母,总要进去打个招呼唠唠嗑,我发现母亲对建梅是看在眼里,喜欢在心里,见我就说:“人家建梅可能干了,做事情利索泼辣,饭做的好,又爱干净,性情也随和……。”唉,我这个妈,夸起别人来全然不顾女儿的感受,我都有些吃醋了呢。其实,打内心里我也感觉良好,因为她确实具备了母亲所夸的每个特质,是个非常合格的租客。
建梅比我大两岁,可母亲总是说看上去比我年轻,说什么“白丑黑袭人,见了爱煞人”,我调侃:“哎呀,这人和人对眼了真是咋看咋好,比亲闺女还顺眼呢!”可母亲还是不管不顾地说:“你得向人家学习,勤快些,会事些,啥也不会自己作难哩”。说归说,我周末一回去,母亲恨不能一顿饭把我吃个胖子,又是包饺子、烙饼子,又是推莜面窝或是捻猫耳朵,都是我爱吃的。但是每次饭熟后母亲总要让我给建梅送些过去。建梅平日吃个稀罕也总要给母亲送,炸油糕、饺子、包子什么的,我也沾光吃了不少。建梅炒菜的时候,香味越过墙头飘到母亲的院里,我经常站在席院上嗅嗅鼻子对母亲说:“建梅又吃啥好饭了,真香!”端午节,母亲帮建梅包棕子,建梅教母亲如何泡制黄米,经过俩人切磋技艺,今年的棕子真是前所未有的好吃。
就在这些来来往往的日子里,我和建挴彼此更加熟悉,而且好感倍增,我心里常暗自庆幸能遇见她这样一个好租客。人与人的初识之好来自于彼此的印象与礼尚往来,而相处深交之后的好却是彼此灵魂的相知与认可。
母亲十年前就做过三次手术,又是高血糖高血压体质,身体一向不好,后来又生了场大病,人就变得自闭甚至抑郁起来,没事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尤其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甚至拒绝亲自参加亲戚朋友的红白事宴。我知道母亲不是不认亲的人,她只是身体和心理都承受不了那样喧嚣的场面。这些年,母亲习惯于遵循自己总结的生活规律:早睡早起,清淡饮食,一日三餐定时定量,因此身体比以前好很多。城里很多六十多岁的老年人,还在精心打扮跳着广场舞,或是担负着带孙子帮儿子的重要责任。而对于同龄人的母亲,如果我们不带她出门,她的活动范围就是自家的院子,而且日常所需要由我们采购送回去。我曾经尝试带着父母旅游,去了五台山、平遥古城、洛阳、北京,西安等地,并且准备继续到云南、海南、三亚。可我发现,他们的身体已经经不起路途波折,每一次旅行看上去都很疲惫,而且恐高的母亲说什么也不敢坐飞机。所以近两年,我只能带着他们在附近郊游。我和建梅经常一起带母亲去天牙山或滹沱河散步,我和建梅在宽敞的滨河路上一起学习广场舞,母亲在一旁给我们拍照录像,因为母亲不太会操作手机,拍下的照片和录相镜头常常把我俩逗得前仰后合捧腹大笑。九月份我们带母亲去了忻州古城,母亲居然还和我们一起拍了抖音。记得是建梅朋友的女儿给我们录制,我当时觉得母亲压根就不会配合,因为她从来没跳过舞,而且也从不喜欢参与其中。所以我建议母亲排在后面,或者是选择不参与。可建梅却坚持要安排母亲站在最前面第一个出场。没想到的是母亲竟然也同意了,经过几次排练,母亲以非常自然的动作与我们共同完成了抖音发布。那天,母亲看到自己的抖音视频,笑得特别特别开心。
国庆节期间,本来打算儿子回来后带母亲一起去附近的景区玩,结果我生病了,急性严重贫血,虚弱成了要别人伺候的人,只能宅家静养吃药。因为母亲平日凡事都习惯依赖我,所以那些日子里我总有些牵挂不放心,只能通过电话和母亲交流。我从两岁时就跟着姥姥一起生活,言传身教,称呼母亲为“娘”。
“娘,你干嘛呢?”
“建梅带我洗澡去呀。”
“娘,你今天干啥了?”
“建博带我逛街去了。
“娘,你有啥需要的吗?”
“不用了,建梅带我去超市买下了。”
我感觉电话那头的母亲像变了个人似的,完全不是我心目中的“巨婴”状态。
每次与建梅通电话,她总是爽快地说:“姨姨有我照顾呢,你放心吧,安心养病。”
论语中言:有些人“可托六尺之孤,可寄百里之命”,这样的人便是最靠得住并可托付于重任的朋友。建梅就是这样的人,一个萍水相逢的租客居然把母亲照顾得无微不至,使母亲获得那么多快乐。那些天,感激之情早已囤积在心,心想,等身体康复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建梅,向她表达谢意。
可一个月之后,母亲在电话里说:“建梅家的工程要结束了,准备回太原了。”
“哦,这么快就要走吗?”
这时已是深秋,我的病情渐渐好转,但还是不能下楼。我给建梅打电话,她说:“不会一下就走的,过几天还要来原平住,有的是见面机会。”
建梅走后母亲时常念叨,她说:“建梅俩口子是好人,你们一定要处好朋友关系”。我嗯声点头,心想那是肯定的,彼此认可的人自然会成为朋友。
一周后建梅和她老公一起来到原平。巧合的是,老吕在原平的朋友也正是我们的好友,于是约了大家一起在酒店相聚。建梅坐在我身旁,她隔一会就给我夹菜、舀汤,依旧是那么温暖,我也毫不客气的享受着这对我来说及少能体会到的姐姐一样的温暖。建梅平日很健谈,说话声音脆脆甜甜的很好听,而那天在酒桌上话却稀少,除了敬大家酒表达心意之外,只是微笑说:“你看老吕喝多了,尽胡说呢。”
一会又说:“老吕,少喝点吧,话可真多。”
后来又说:“老吕今见了大家高兴,话也多了。”
其实我们很喜欢老吕这性格,不拿捏,不生疏,说起什么都生动有趣而且很有道理。酒过三巡,谈笑风生间,我才知道老吕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不仅是个优秀的企业家,还是地区市优秀政协委员。其实老吕还有几件更牛的事情呢。说起来,我们七零后应该都知道。小时候在学校,下课时,总有一种声音让我们迫不及待的冲出教室;上课了,这个急促的声音又使我们飞快的回到坐位上。想必大家一点都不陌生,那就是当时每个乡村学校屋檐下那个能准确计时的电铃,而老吕就是我们中国第一个电铃的发明人。另外,老吕还有一个未实现却又非常自豪的事情,这件事也是他一生的遗憾。老吕感叹道:“要不是家里实在困难,我肯定是能成功的!我那时发明的“飞机”已经能飞翔在辽阔的黄河上空了!……”
建梅接过话说:“老吕那时候就喜欢研究高科技之类的东西,真是走火入魔了,把家里的钱全花在那上面了,那时他要是再干下去,我就得带俩孩子投奔娘家为生。”
老吕端起酒杯有点内疚似的说:“过去的事,不说了,不说了,家里的福报全靠老婆呢,喝!”然后邀大家举杯,爽快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这才想起,难怪母亲用坏掉的电磁炉、电壶啥的一过老吕的手就又经用了,不过零配件也都是老吕给补贴了。
当天下午,我和建梅准备回村看望父母,母亲电话里说早在炉子里烤好了红薯等着我们。母亲听见院里的狗狗“土豆”在叫唤,便知道是我们回来了,急着起身欢喜地推了一下正在下象棋的父亲说:“建梅来了!”父亲耳朵不加力,平时和我们交流相对少,但见建梅回家显得特别高兴,赶紧把像棋让给别人下。那天天气很冷,母亲督促我们赶紧进里屋暖和暖和,然后把烤熟的红薯夹出来,趁热仔细剥掉外面的一层焦皮递给我们吃。红薯散发出香甜的味道,我们仨围炉闲聊,炉内燃烧的火舌不时呼呼呼地闪烁着向上跳跃,仿佛也在为我们的相聚而欢愉。我们正聊的开心,只听见南房屋里拴着的“土豆”不耐烦了。“土豆”是我们家养的一只柴犬,它正前爪立起来使劲拽着绳子向我们的方向扑腾,还吱吱唔唔像要说话,显然是嫌我们不理它。“土豆”很黏建梅,因为建梅在的时候每天有空就带它出去玩。说实话,我从没带土豆出去过,除非洗澡和打预防针。那天我和建梅一起带了土豆去村路上遛达,遇见几个村里人,也带着几分欣喜说:“好久没见土豆出来啦,今这又见着亲人了吧!”土豆精神抖擞地绕着建梅左跑右跳,好像在跟别人炫耀自己好久没见的好朋友。
我们要回城了,母亲念念叨叨坚持要给建梅带些自己做的杂粮,其实也不稀罕,可我知道母亲那分明是一种不舍,一种母亲对女儿的情意。也许有很多租客一旦去了就再无牵挂,可对于我们来说,离别是暂时的。
年后我准备搬新家,需要去太原看家具,虽有同学陪同,但俩人对省城商场一点也不熟悉,于是我微信联系了建梅,她毫不犹豫不容推辞地确定一早去车站接我们。那天,她开车和我们跑了整整一天,然后又送我们到车站坐车,直到问候我们安全回家了她才放心。我们之间就是这样,沒有花言巧语,没有防备与奉承,也没有太多的客气,只是凭彼此的善良真诚而相处。
我和建梅的再一次见面已是今年的八月份,这中间的日子里,虽有联络,可我还是故意和她保持了冷淡状态。因为父亲病了,辗转北京与太原几次还是不见好转。我明白病情并不乐观,在那些充满煎熬的日子里,我也曾想见她,想拥抱在她的肩头痛哭一场,我也知道她一定能给予我温暖的抚慰。可我保持了冷静,没有主动联系任何一个朋友,我更没理由让一个萍水相逢的租客与我分担痛苦。直到她从我的朋友圈得知父亲去世的哀讯。她看到后立刻给我打电话,并急着要来看我,听到她的声音,我终于忍不住哽咽流泪。出殡那天母亲听说建梅要来,吩咐我一定要在附近洒店定个房间留她住下。可午饭后任凭怎么留她还是坚持要走,我知道她是个生怕给别人添麻烦的人。按风俗,重孝子女家人不能出去送客,我只能目送她走出大门。走之前,她在礼金帐上记了五百元,又塞给母亲二百元钱让买点营养品,还给母亲带了两袋爱吃的宁武莜面。亲戚看见了问我:“那女人是谁?”
我回答:“是去年的租客,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