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头的修表铺打烊时,街角的路灯刚爬上骑楼的飞檐。他锁门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对面紧闭的木窗上——那是陈家的老宅,去年冬天起就再没开过。
“李伯,还没睡?”小远背着画板从巷口跑过,帆布鞋踩过水洼,溅起细碎的银花。他手里卷着张画,边角被夜风掀得簌簌响。
李老头眯眼笑了:“又去写生?当心露水打湿了画纸。”少年挠挠头,把画往怀里拢了拢:“想把老街画下来,陈爷爷家的窗棂最好看,就是……”他没说下去,只是望着那扇积了灰的窗,睫毛上沾着点水汽。
陈家的陈爷爷原是巷尾扎纸鸢的手艺人,竹篾在他手里能绕出七十二种花样。每年清明,老街的孩子们都攥着零花钱蹲在他的作坊外,看他给纸鸢糊上蝉翼般的绢,再用朱砂点出灵动的眼。小远的第一只蝴蝶风筝,就是陈爷爷用边角料做的,翅膀上还留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上个月有辆卡车停在巷口,搬走了陈家的红木家具,也搬走了墙角那捆没扎完的竹篾。阿婆剥着毛豆叹气:“听说去投奔儿子了,城里哪有咱老街自在哟。”
夜里起了风,吹得陈家门上的春联簌簌发抖,红纸上“平安”二字褪得发白。李老头摸出怀表,借着路灯看了眼——还是三点十七分。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也是这样的风夜,年轻的陈爷爷举着盏马灯,蹲在修表铺门口,帮他捡回被风吹跑的价目牌。那时陈爷爷的纸鸢作坊刚开张,檐下挂着只比门板还大的凤凰,翅膀几乎要扫过李老头的招牌。
“李伯,你看!”第二天一早,小远举着画冲进铺子里。画纸上,陈家的窗棂被描得细致,窗台上还添了只停驻的纸鸢,翅膀舒展,像正要飞向晨雾里的朝阳。
李老头的手指抚过画中窗棂的纹路,忽然从抽屉里摸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黄铜钥匙。“这是陈老头临走前托我给你的,”他声音有些哑,“说你总蹲在窗下画,许是喜欢那扇窗。”
小远捏着钥匙跑到老宅前,插进锁孔时,听见锁芯“咔嗒”一声轻响,像有什么沉睡的东西醒了。推开门的瞬间,他愣住了——堂屋的八仙桌上,整整齐齐摆着十几只纸鸢,蝴蝶、蜻蜓、凤凰……每只翅膀里都夹着片干枯的栀子花,阳光穿过雕花木窗,在它们身上织出细碎的光斑。
这时巷口传来阿婆的呼唤:“小远!李老头给你留了桂花糖!”少年回头,看见李老头站在修表铺门口挥手,晨雾里,他胸前的旧怀表轻轻晃着,表盖内侧,不知何时被刻上了一行小字:三点十七分,风停,鸢起。
老街的故事,原是藏在这些细碎的褶皱里的。就像陈爷爷没带走的竹篾,李老头停摆的怀表,或是小远画纸上永远不会褪色的窗棂——只要有人记得,它们就永远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