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馆有这么一点像神仙的洞府:这里悠悠忽忽过了一天,世上已经过了一千年。可是这里过了一千年,也同一天差不多,因为每天都是一样的单调无聊。流苏插着胳膊,抱住自己的颈项。七八年一霎眼就过去了。你年轻吗?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这里,青春是不稀罕的。他们有的是青春,这里,孩子一个一个被生出来,新的明亮的眼睛,新的红嫩的嘴,新的智慧。一年又一年的磨下来,眼睛钝了,人钝了,下一代又生出来了,这一代便被吸收到硃红洒金的辉煌的背景里去,一点一点的淡金便是从前的人的怯怯的眼睛。
范柳原一只手撑窗格子上,挡住了流苏的视线,只管望着她微笑。(好酥啊!)
你最高明的理想是一个冰清玉洁而有富有挑逗性的女人。冰清玉洁,是对于他人。挑逗,是对于你自己。如果我是一个澈彻的好女人,你根本不会注意到我!你要我在旁人面前做一个好女人,在你面前做一个坏女人。你要我对别人坏,独独对你好。
我爱你,我忘了问你一声,你爱我吗?知道你不懂,你若懂,也用不着我讲了。我念你听:“生死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与外界比起来,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我们偏要说,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做的了主似的。
柳原叹道:“这一炸,炸断了多少故事的尾巴”流苏也怆然,半晌方道:“炸死了你,我的故事就该完了。炸死了我,你的故事还长着呢!”
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子,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人格主义者是无处容身的,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他。但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呢?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他,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接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流苏并不觉得她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点,她只是笑吟吟的站起身来,将蚊烟香盘踢到桌子底下去。
言情小说早就有了,爱情,一个永恒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