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天,我将分别讲三个与孤独斗争并胜利的小故事。
在讲故事之前,先谈谈我对孤独的想法。
首先我认为:
孤独是一种独立存在的状态,不以客观条件变化为转移。
即便转移,也都是一时的,瞬间的。
和家人朋友在一起,并不能消除孤独,反而是:
家族越大,人越容易孤独;朋友越多,人越容易孤独。
这就和微信群的人数越多,交心的程度越低是一个道理。
有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都不能帮助你消除孤独:
有爱你的人,那么当爱你的人都无法理解你的时候,你会更孤独;
有你爱的人,当你的爱没有回应和出口的时候,或者对方的爱比你少的时候,你会更孤独。
孤独无法避免,但和寂寞不同,寂寞更负面,更被动,需要治疗和排解。
孤独显得更为中性,可以主观选择,如果知道与其安然相处的法门,甚至可以享受之。
这三个关于孤独的故事,来源于诺奖获奖作品《百年孤独》,此书已经把孤独这个概念展现到了极致。
这本书被我评为“流落孤岛度过余生只能带的三本书”之一,另外两套是《三体》和《那不勒斯四部曲》
它不仅分析了孤独的成因,展示了孤独的质地,最后还揭示了与孤独安然相处的有效策略。
每个人,都能从这本书中,找到自己的孤独。
我觉得,最能让人感觉孤独的,是三件事:爱情,事业和儿女子孙。
这三个故事,刚好与之一一对应。
三种孤独,有三种与之对抗的武器,希望大家可以在读完故事之后,找到它。
因为我觉得对爱情感兴趣的人,可能会比对革命和繁衍感兴趣的人稍微多一点。
所以第一个故事,就来讲由爱情带来的孤独。
一、
哥伦比亚马孔多的布恩迪亚家族,第二代最小的女儿叫阿玛兰妲。
她在成年之时,第一次坠入爱河。
她爱上了,为其新家安装调试自动钢琴的意大利技师——皮埃特罗。
皮埃特罗是个金发的年轻人,马孔多的居民,还从未见过这样英俊又有教养的男子。
他非常注重仪表,酷暑天气仍身着花缎紧身马甲,和厚厚的深色呢料上装。
在客厅旁的起居室里,皮埃特罗教阿玛兰妲和姐姐跳舞。
他用节拍器打着拍子指导舞步,但不触及她们的身体。
这样的皮埃特罗,让阿玛兰妲迅速沦陷。
她发现了自己的痴恋后开始发烧,并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写下一封封狂热的信。
但她发现,他的目光从不为自己停留。信也就从未寄出。
让她想不到的是,同时写下一封封炽热情书的,还有一个人,正是皮埃特罗本人。
只是,这些信,没有一封是寄给她的,全部寄给了她的姐姐——丽贝卡。
确实,在丽贝卡灿然生辉的美貌的对比之下,阿玛兰妲显得那么平庸寡淡。
但她想,丽贝卡当年不过是母亲收养的,不知从哪里来的野孩子。
相爱至深的丽贝卡和皮埃特罗,很快决定结婚。
阿玛兰妲也假意接受了这一决定,但她在心中暗暗发誓:
丽贝卡想要结婚,除非从她的尸体上跨过去。
在定下婚约几周后,阿玛兰妲趁着家族的一次混乱,向皮埃特罗表白自己的爱情。
但皮埃特罗觉得,阿玛兰妲不过是个任性的小姑娘,没有把她的话当真。
“我有个弟弟,”他对她说,“他很快会来店里给我帮忙。”
这个回答,让阿玛兰妲感到受了前所未有的侮辱,她带着刻骨的怨恨,告诉皮埃特罗:
她下定决心要阻止姐姐的婚礼,就算横尸门前也在所不惜。
为了阻挠丽贝卡的婚礼,她先是取走了放嫁衣的衣柜里的樟脑丸.
但丽贝卡心急,提前试穿嫁衣,发现嫁衣已经被蛾子蛀成了粉末,好在发现的早,新嫁衣被赶制了出来。
看到新嫁衣的阿玛兰妲,几乎要昏厥过去。
她瞬间失声,她深信,如果最终找不到阻挠丽贝卡婚礼的办法,到了一切手段用尽的最后时刻,她不会缺乏下毒的胆量:
日期定在婚礼前最后一个星期五,方式是在咖啡中加一剂鸦片酊。
婚期前一个星期,她曾祈求上帝,希望发生某种可怕的事情,免得自己向丽贝卡下毒。
没想到,天遂人愿,小嫂子蕾梅黛丝突发重疾,被自己的血毒死,一对双胞胎也横死腹中。
阿玛兰妲认为,是自己的诅咒害死了小嫂子。
这件事,的确迫使婚礼再次无限期延迟。
更离奇的是,不久,失踪多年的大哥回来了。
跟吉卜赛人走的时候,他还是一位清秀的少年。回来时,却变成了一个吃午饭能吃掉半扇乳猪,放屁能令花儿枯萎的巨汉。
面对这样强壮的,充满男人荷尔蒙和魄力的大哥,丽贝卡失去了自制力。
在半强迫、半自愿的情况下,她和大哥结合了。
三天后,他们在五点钟的弥撒上,结为夫妇。
两人是兄妹的事实,和亲人的葬礼,都无法阻挡大哥要娶丽贝卡。
文雅犹疑的皮埃特罗,败给了野蛮果决的大哥,丽贝卡再也不看皮埃特罗一眼。
二、
在短暂的,被抛弃的耻辱和痛苦消散后,皮埃特罗开始注意到,他当时并没有放在眼里的小妹阿玛兰妲。
他发现她总是亲切地款待他,她为他扯掉衬衫袖口的脱线,在他过生日时,送上一打绣着他姓名缩写的手帕。
每个星期二吃过午饭,她在长廊里绣花,他陪伴一旁。
对皮埃特罗来说,这个他一向当小女孩对待的姑娘,不啻全新的发现。
她虽然外表缺乏魅力,却拥有罕见的感受力,能体会世间万物的美好。
她还蕴含一种不为人知的柔情。
一个星期二,发生了众人意料中早晚会发生的事:
皮埃特罗,向阿玛兰妲求婚了。
但她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等耳边火热的红潮退去才开口。
“当然可以,克雷斯皮,”她镇静地回答。
“但要等了解更深的时候,太着急总是不好,现在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
两人的关系日益亲密,皮埃特罗为阿玛兰妲读十四行诗,从远方寄来一张张明信片,送来东方的八音盒。
皮埃特罗领悟到,自己和丽贝卡不过是错误的纠缠,如今才是找到了真爱。
皮埃特罗拿过她膝上的绣筐,双手紧握她的手:
“我不能再等了,”他想起上次的失败,对她说,“我们下个月就结婚。”
阿玛兰妲缩回手去,继续自己的活计。
她回想起,自己看过丽贝卡曾因为不能和皮埃特罗结婚,绝望到吃墙皮;
看到过皮埃特罗,曾彻夜为丽贝卡站在黑夜里。
但现在的事实是:
丽贝卡很快睡到了别的男人身边,而皮埃特罗,时隔不久就转而为自己等在黑夜的大雨里。
她早就看明白:
爱情真是一场虚妄,人的心说变就变,谁都可以是谁的替代品。
但她不想做任何人的替代品。
她也没有自信,别人会一直爱她,总会有人,成为她的替代品。
除了这份虚妄感,她还怀着一种恐惧。
她自己这会儿都不明白,这种恐惧到底来自何方,由什么组成。
所以,她说:“别天真了,我死也不会和你结婚的。”
皮埃特罗瞬时崩溃,他不顾羞耻地哭泣,绝望得几乎扭断手指,但无法令她改变主意。
“别浪费时间了,”这便是阿玛兰妲的全部回应。
“如果你真那么爱我,就请不要再进这个家。”
自此,皮埃特罗每天都在她家楼底下,等她回心转意。
不管怎么站在雨里请求,阿玛兰妲都不再见他。
十二月二日,亡灵节,皮埃特罗的弟弟,打开自家店门,发现哥哥的双腕,用剃刀割破,双手浸在一盆安息香水里。
知道这件事的阿玛兰妲走进厨房,把手伸到炉子的炭火中,这是治疗悔恨的一剂猛药。
三、
很多年之后,阿玛兰妲的生活中又出现了一位追求者——马尔克斯上校。
他是她二哥奥雷里亚诺上校的亲信兄弟。
他每周三都在她家吃饭,在战争最紧张的时候,也会来陪她。
看她坐在阳光里绣花,这个场景将支撑马尔克斯上校,度过最艰难的岁月。
而阿玛兰妲也一直在想着他。
当他被拷进监狱的时候,阿玛兰妲每周六都去探监,并送去一个刚出炉的蛋糕,要裹在专为此绣出的餐巾里。
马尔克斯发誓:“等我出去就和你结婚。”
但她只是笑了笑。
等他出狱,并以军政首领的显赫身份登门提出结婚时,她拒绝了。
她哭着说,他其实并不是想和她结婚,他最爱的明明是她哥哥。
为什么她总是别人的替代品?
“我谁也不嫁,”阿玛兰妲告诉他,“尤其不嫁给你。”
马尔克斯上校是个有耐性的人。“我会再提出来”他说。
阿玛兰妲关在卧室里强忍悲声,捂住耳朵,免得听见那位追求者的声音。
尽管心里无比渴望,她仍能克制着不出去见面。
马尔克斯上校就这样一直等,等她改变心意。
但等到他俩都老了,等到他瘫痪了,都没有等到阿玛兰妲的回应。
阿玛兰妲看着渐渐老去的上校和自己,每天怕他来,更怕他不来。
三、
多年后,只有阿玛兰妲的母亲,对这个外人看来乖戾古怪的女儿,有着最深刻的理解,她说:
她令皮埃特罗遭受那些不公平的折磨,并非像所有人想的那样,是出于报复心理;
令马尔克斯上校日夜煎熬徒劳等待,也并非像所有人想的那样,是出于痛苦的怨毒。
实际上,这两样行为,都属于无穷的爱意,与无法战胜的胆怯之间的殊死较量。
最终胜出的是阿玛兰妲毫无理由的恐惧。
恐惧的对象,是她自己饱受折磨的心灵。
阿玛兰妲此后的人生,除了把自己的侄子们一一养育成人之外,只剩下一个目标:
缝制一件衣服。
缝衣刺绣,本就是她从小到大,倾注时间最多的一件事。
不管她爱谁,谁又爱她,陪她最多的永远是缝衣和刺绣。
只不过,这次她要缝制的是一件寿衣,给自己的寿衣。
四、
因为死神对她格外开恩,提前几年,就给出了通知。
死神没说她什么时候会死,只是让她从四月六日起,开始为自己缝制寿衣。
死神应许她,尽可以做得精美复杂,还说:
她会死在完工的当天傍晚,死时没有痛苦、没有恐惧也没有烦恼。
为了尽可能拖延时间,阿玛兰妲订购了优等麻纱,亲手织布。
她织得极其仔细,光做这项活计,就耗费了四年时间。
她不是怕死,只是怕死在丽贝卡前面。
然后她开始绣花。
随着完工日期不可避免地临近,她意识到,除非发生奇迹,才能将活计拖到丽贝卡死后。
但干活时的专注,令她得以保持必要的镇静,来接受失败。
在这个过程中,她慢慢发现;
世界不过是身外之物,她的内心,不再为任何苦痛而波动。
她深深遗憾,没能在多年前获得这样的领悟。
而这不是出于爱,也不是出于恨,而是出于对孤独的深切理解。
时间,在她织绣寿衣的指缝间流逝。
在人们的印象中,她似乎白天织,晚上拆,却不是为了借此击败孤独,恰恰相反,为的是持守孤独。
在最后的时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恐惧,究竟是何面目。
恐惧在于,自己是否驾驭得了这虚妄多变的爱情。
但那时她已完全接受命运,明知纠正的一切的可能都不复存在,也并不觉得失落。
做完寿衣成了她的唯一目标。
她非但没像当初那样,借助不必要的精工细作来拖延时间,反而加快了进度。
在二月四日晚间,她缝上了最后一针。
阿玛兰妲躺在自己准备的棺材里,逼迫母亲当众检查自己的贞洁。
“谁也不用乱猜,”她喊道,好让别人听见。
“阿玛兰妲·布恩迪亚怎样来到这世上,就怎样离开。”
当晚,死神就践行了自己的诺言。
终结了阿玛兰妲守持多年的孤独。
故事讲完了,阿玛兰妲对抗孤独的武器,或者说持守孤独的法器是什么,你找到了吗?
明天我将讲一个有关事业带来的孤独的故事,这个故事才是《百年孤独》的主线情节,敬请期待~
ps:
阿玛兰妲是《百年孤独》中争议最大的人物,多年来对她的评论很不堪,我却最心疼怜惜她,以上均为个人解读,如果和您的意见不一致,那以您的意见为准。
The end
文 | 宁姐姐
排版 | 小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