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岄左手擎着书,右手为清儿打扇,读到难解处,眉头便拧在一起,打扇的手悬在半空,静默思虑良久。待他终于想透,才了然一笑舒展眉头,又继续为清儿打扇。
童岄不经意回头暼了眼熟睡的清儿便继续读书,却突觉不对,身子猛然一震,再次回头却见清儿抱着双臂蜷缩在椅上,瞪着双目直直看他。吓得他赶紧扔了折扇,差不多是从坐的地方跳起来:“你……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清儿整理好衣裙盘坐起身,瞟着他手中的书问:“可想透了?”
“想透了。”童岄忍俊不禁,真是被自己打败了,好心为她打个扇,怎么就跟有非分之想似的。真是被自己气笑了!
童岄干咳了两声以缓解此时的尴尬,又迅速调整好状态,坦然走到清儿身边又坐下:“我不过举手之劳,不用感激我。这天是热,蝇虫也不消停,我便随手给你打个扇。”他说着还对着空气抓了两把,好像抓到蝇虫似的。
清儿盘坐在椅上,也不戳破他,反倒一直微笑着看他。童岄见清儿如此淡定,一时诧异,心内竟直打鼓,急急思索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还是哪里露出破绽。
清儿慢悠悠拿起童岄的书,翻看着调侃他:“日后做事若要三心二意,就切不可分神,否则会让人有机可乘的。”
“哎……”童岄无奈叹口气,悔得直拍自己大腿,咬牙道,“多谢师姐教悔……”
“烧饭去喽,你接着读。”清儿似笑非笑的将书还给他,起身去了厨房。
童岄定定望着清儿背影,简直哭笑不得,这个小师姐真是!真是……
清儿来到厨房,给自己倒了碗茶,边喝边想,难不成这几日一直都是童岄给她打扇?怪不得自己大热天睡得如此安稳,每次醒来额上连汗都寻不见!也难为他了,不过清儿思来想去总觉哪里不对,他们虽为同门,理应互相扶持,却是男女有别,如此关心是不是太过亲昵?这不对……想到这里清儿心里一惊。
他们需得保持距离才对。清儿下意识回头,正对上童岄的眼,他立在院中也定定瞅她。
童岄目送清儿进了厨房,本想跟进去帮忙,却见清儿一直立在灶台旁一动不动想着什么?突然的,童岄也浑身冒冷汗,他似乎预感到清儿在想些什么。
他口中虽称她为师姐,心里却一直把她看做小女孩罢了!总是自然而然去接她肩上的柴,手中的斧头,想着这些本该男子多做些,还怕她上山打猎危险,便忍不住去关注她,照顾她,没想到却在不知不觉中逾矩。
哎!童岄心内甚悔,如今清儿已及笄之年,男女有别,日后自当万般注意才是。
晚间,童岄破天荒的没在清儿身后转悠,从无为书房出来便径直回了自己屋子。他反复摆弄着刻了一半的簪子,自嘲:“如今还如何送!”
他不过就是在柴房寻到块好木头,烧了可惜,想着为她做支簪子,她绾发那根竹子着实简陋些。如今这簪子快做好了,又该如何送!他想着想着,又拿起了刀,细细刻着。
秋意起,天气渐凉,人也舒爽起来,孩子们重新回到学堂,无为便又忙起来。他白日教孩子读书射箭,晚间与童岄演习兵法。
童岄和清儿自那日后,互相都有意疏远,事事以礼相待,说话做事皆不逾矩。二人如同心有默契,守着“礼”的界限,相处间却少了许多真挚之情,生分不少,哪怕练剑也不过点到为止,素日院子里的轻松愉快皆被静默取代。就连清儿每日上山采果,童岄也不再跟着,只不过打猎的事被他一手包揽,不让清儿涉险。
这日饭后,无为将清儿和童岄叫到书房,将堆的高高的两托盘竹简推到二人跟前。清儿瞪大了眼和同样满面震惊的童岄面面相觑。
无为会心一笑,解释道:“这是西越当年逐山戎,抗南陵,战北卫的几场大战,我历经多年收集,最后整理成书。”他说着拿出一册竹简递给童岄,童岄上前恭敬地接过竹简翻看,看着看着心潮翻涌不止。竹简里不止一篇提到大将童莘……
无为又在另一托盘里拿起一册递给清儿,嘱咐:“这是西越自立国以来,所施政法,田税,国策土地,你若能从中悟出些驭人之术……”
“啊?”清儿只愣愣瞅着无为没有去接。
“怕什么?为师又不是让你去治国。治国齐家虽有大小之分,又如出一辙,万变不离其宗。”无为摇摇头,眼里流露出温慈之色,“你终究是要嫁人的,将来去了夫家要如何齐家为师是教不了你了。你自幼与我流离江湖,远离内宅人心,身边又无女眷相扶,实是无奈。若你能在此悟出些道理,我便也能放心。”
清儿无比震惊地看向无为,眼里便噙满泪花,她上前接过竹简,哽咽道:“我,我不嫁人,我便在鹿璃山守着师父。”
“胡闹。”无为轻声喝止清儿又转向童岄,“童岄。”
童岄听无为一番话,便一直瞅着清儿愣神。听见无为叫她,这才从清儿脸上回过神,同无为作揖:“是,师父。”
“无论兵法还是治国之策,清儿读读也就罢了,但你,将这些仔细读完,需得交给我两篇策论。”无为将目光从竹简移到童岄脸上,严肃道,“若写得我不满意,便接着写,一直写到我满意为止。”
“读书切忌囫囵吞枣,且其中精要糟糠需得自己细细领悟才好。为师要你写策论不是目的。”
“童岄明白,师父是让徒儿能领会其中精意,因事制宜,因地制宜,因人而异。”
“哈哈,孺子可教也。”无为满意地点头。
“师父……”童岄捧着竹简立在原地不动,他看清儿面色无异,又去看无为,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无为似是猜到一二,了然一笑:“但说无妨。”
“师父,您,您到底是谁?”
“哈哈,哈哈。”无为倚在凳子上大笑,笑得畅快又无可奈何,直摇头,“为师不过一山野闲人,多读了几卷书,多游历些地方罢了,哈哈。”
“还有何事?”
“没有。”童岄失望地垂下头,默默端着托盘离开。清儿上前端起另一个托盘跟着出了书房。
童岄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颇为不甘地看向清儿,试探问道:“你自小便跟着师父,你说,他真是山野闲人吗?”
清儿罕见地露出温婉笑容,反问,“师父就是师父,他是闲人也好,大儒也罢,又能如何?师父终是师父,他即不愿说,做徒弟的又何必好奇追问,反倒给自己徒添心事。”
“哈哈……”童岄摇头,他竟当真活得还不如小师姐通透。
“多谢师姐教悔……”童岄端着托盘同清儿鞠躬,目送她进回了屋子,还径自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