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有桃花秋有桂,都酿得了好酒,尤其南山桃花和金桂,是披了满树阳光,喝足雨露的,酿出的酒更醇香。无为喜饮酒,清儿便自己酿,摸出门道后,酿酒手艺也越发好。她早起将桂花和酒曲准备妥当,便只等水了。
她往日只去北山取山泉酿酒,亦不知这夏日雪水酿酒又如何?一大早,童岄便背了水袋,竹筒,拎着水桶上山,待太阳高挂山头,他已打满雪水回来。
童岄和无为正演习兵法,清儿径自在厨房忙活。当厨房升起薄雾,酒香从薄雾中钻出来,那师徒二人便再无法心无旁骛。无为被沉寂已久的酒虫勾得心乱,干脆将沙盘一拂:“罢了罢了,今日这阵是为师输了。”
童岄忍着笑,他还第一次见无为如此稳不住,目送他去了厨房,接过清儿递过来的勺子轻抿一口,不住点头。
清儿将两个酒坛子封好存放,已至午时。她口干舌燥,端起茶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两碗凉茶才罢。此时天气正闷,蝉儿吵得又烦,实让人打不起精神,她便至躺椅上歇着,一时困意来袭,迷迷糊糊便梦了周公。
童岄从后院出来,见躺椅上有抹白衣,正翻过来覆过去地驱赶脸上旋着的蝇虫,他又忍不住那颗“拍马蹄”的心,悄声走过去拾起她方才掉落的折扇,轻轻为她驱赶蝇虫。凉爽的风从清儿头顶钻进脖颈,将她额上细密的汗珠都抹干,人也睡得安稳下来。
燥热不息,蝉鸣一浪推着一浪。童岄凝神坐在清儿身旁,右手为她打扇,左手拿着书聚精会神地看,耳朵还竖得尖尖的,时刻听着清儿呼吸。若她呼吸不稳,他便整颗心高高悬起来,用余光撇着她,见她不过翻个身又继续睡,这心才又噗通落回去,依旧读书打扇两不相误。
也不知过了多久,清儿才微微抻了抻腰身,童岄连忙丢了折扇,悄声跑到院中石桌旁坐着,假模假样继续看书。清儿清醒过来,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午间燥热竟退下去,她一抬头,见童岄背对着她坐在桌边读书,也未惊动他,起身整理好衣裙又去了厨房。童岄听她脚步远了,这才长长舒下口气。甚是无奈,他不过好心为她打扇而已,心虚什么吗?!
童岄放下书,起身活动腰身,才觉察自己背上汗湿一片,竟不得顾!
一夜新雨,将院中铺就的鹅卵石清洗一新,且将燥热暂压下去。夜雨落了满墙金银花,连空气里都飘着浓烈花香。无为坐在石桌旁泡茶,那只鹿乖乖立在他脚下,目不暇接看着清儿和童岄练剑。
刚烧开的滚水将南山野茶烫了三烫,嫩黄色的叶儿随之舒展,茶水由澈变黄,其味回甘。无为轻轻吹开茶汤上的雾气,身子便顿住:“横削,腾空直刺攻百会。”
剑锋划破清风,剑势越来越急,越来越快,二人已走过三十招,清儿将处下风,听到无为放水,立时领会其意。她迅速变招,几个连环空倒翻,剑尖直刺童岄百会。
清儿身轻而灵活,提腕轻巧,剑花多变,善于出其不意,取其要害。童岄爬了一个多月险峻的鹿璃山脊,下盘稳而手臂重,善于破风直攻,以力破力。且遇清儿从上至下直逼百会,立时回身抬剑,以剑身挡其剑尖力道,将力全散了,才得以全身而退。清儿回腕收剑,腾空两个翻转,顺势将难收的力道灌出去,便向童岄拦腰削过去。
“狡猾得紧。”童岄心内浅笑,极速后退以手触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仰收剑才躲过清儿致命一击,速度之快清儿自觉未看真切,人已落地,剑势难收将脚下石头刺穿。
“清儿输了。”无为放下茶碗,起身走到清儿身旁,看着脚下碎石叹道,“方才童岄若不及时收剑,你便是此石了。”
清儿恍然想起自己留给童岄的破绽,却如无为所说,旋即吓出一身冷汗。
无为颇为满意地点头:“着实不错。战场瞬息万变,死生一瞬,你们要晓得扬长避短,切勿以己之短攻他所长。”
“是,师父。”
无为转向童岄:“明日起,你无需再上山取雪,下潭捉鱼吧,需得徒手才算。”
“啊?”童岄和清儿面面相觑,异口同声。
“噗嗤”。清儿反应过来,又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向童岄作揖,“那冬日食物,就有劳师弟费心喽。”
“你也莫要闲着,可知自己短处为何?”
“啊?”清儿对上无为严肃的眼,收了笑默默低下头,“清儿这就去砍柴。”
“需得挑粗壮的砍。”
“是,师父。”
童岄见无为进了草庐,才忍不住笑出来,走到清儿身旁安慰:“我帮你。”
“要你管。”清儿不服气道,“哼,你帮得了我一时,可帮得了一世。”
“那也不是不可以……”童岄趁机与她套近乎,“我们是同门,自然要互相帮衬。”
“本事练到手才是自己的,谁要你帮。”清儿说完转身欲走,又狠狠盯着童岄补上一句,“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听师姐的……”童岄冲清儿后背喊道,旋即收了剑,蹲下身去抚一直立在旁看戏的小鹿,“听师姐的才怪……”
若说己之所长与短,清儿心领神会。她这几年自由穿梭山间,攀岩爬树,打猎采食,无意间练就轻巧之功。奈何女子劲力远输男子,若于林间遇野猪等大兽,徒手搏斗是为下策,她还不是凭借灵巧之力险胜。然,若遇强敌,真正对打,硬碰硬她或许走不过十招。
清儿拎着斧头寻至深山,找那快被虫儿蛀空的粗壮大树砍去。心空而根实,根若在,哪怕枝丫皆秃,粗干蛀死,也可苟活春秋,屹立不倒。再重头,发新枝,长新叶,树如此,人亦是。而清儿,便助它一臂之力,替它将病死的枝干削去,留下健康的根,与它来年春天再发新叶,再生机勃勃。
也不知为何,她突然就想起童岄……想起无为说过,那年邳州城破,童莘带全城军民撤至济城,那时他不过才十岁上下吧!
童岄,就是邳州留下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