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百态|灯挑夜明

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海薇阁单月征文」第三期【人世百态

             

大家的灯

每年的正月十五,除了到墓地给先人送灯以外,家家户户院里、门口和路边都要点上一盏灯。这种风俗承载了我们对光明的向往,对坦途顺遂的希望。

现在这种灯都是塑料制品,打开开关,五光十色的塑料壳里面的灯就亮了。再往前说,小卖店里卖的小蜡烛,细如手指,长不过一拃,买回来点上,烛光摇曳里,上元节的氛围便被烘托出来。如果再往前说,我小的时候这种小蜡烛也是舍不得买的,就动手制作“土灯”。

常用的材料是土豆(萝卜、地瓜也可以,就地取材成本低廉),用刀削成接近圆柱形,然后在土豆的中间用小勺子挖出一个小坑,再把一根火柴棍缠上棉花,插在土豆坑里做灯捻子,最后从灯捻子上浇上一两汤匙的豆油做灯的燃料,当然豆油舍不得用太多,这种简易经济的土灯就做成了。

点燃灯捻,火柴头会呲一下冒出一个小火苗,被豆油浸湿的灯捻就燃烧起来,豆油就源源不断地输送到灯捻上。家家庭院,条条大路,灯火通明,宛如天上的星星坠落。正月十五当晚,小村在跳跃的火苗上最美最梦幻最温暖。

那时候,小伙伴三五成群到别人家大门口和路边去偷这种用土豆块做成的丑乎乎的灯,胆大的跑到人家院里也是有的。这种游戏我们执着地玩了好多年,乐此不疲。

有偷灯的就有看灯的,两阵人马各自攻守,一出舞台剧上演。

先是探子回报:未有敌情!元帅派出先锋官火速出击,跑到人家大门口拿了灯吹灭就跑。不料看灯人就隐蔽在门后黑窟里,立刻喊叫着在后面追。偷灯人把灯揣进衣兜,使出吃奶的力气两蹄腾飞。洒了灯油,湿了裤子,气得看灯人咬牙切齿,笑得偷灯贼弯腰抱肚。

偷回来的灯也没有什么用,只能被我们这些顽童一一点上排在院子里,我们就在灯的旁边放鞭炮,嬉戏打闹,谁如果手冻得生疼,就把双手拢在那灯的火苗上烤一烤暖一暖。

想一想我们偷灯为什么年年如此执着?可能是源于对灯的一种情结吧,光明温暖,让我们一辈子向往。

         

姑姑的灯

有一次到姑姑家去玩。姑姑嫁在了本村里,只是离我家稍微远了些。每次去玩,和表妹表弟把姑姑家里弄得狼藉一片,姑姑也不嫌弃。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姑姑就给我弄好吃的。

记得那天晚上,在姑姑家吃了饺子,吃饱了以后仍然不想回家,又玩了好大的功夫才恋恋不舍得要回去。

天上没有月亮,阴森森的寒夜里淫风嚎着邪恶的歌。小村里稀疏的人家大都吹灯滚进了火热的被窝,整个村子死寂无声,伸手不见五指。回家的路坑坑洼洼很不好走。

姑姑就找了一个空的玻璃罐头瓶,瓶口拴上一根细的铁丝,铁丝上拴了一根一尺来长的小木棍。姑姑又拿来一个削好的土豆块做成一盏土灯放在罐头瓶里,点着。又把中间抠了个小窟窿的罐头瓶盖盖在瓶上,以免被风吹灭,而抠的窟窿是防止灯没有氧气而熄灭。

我就打着这种罐头瓶做的简易的灯,一路明晃晃地走回家去。那阴森森的夜晚,一盏简易的灯,驱散恐惧和不安,照亮我回家的路。

         


黑爷爷的灯

小时候我家就在村里的小学校后面,小学校有一个看护的鳏夫,因为脸黑如碳,大家都叫他黑老头。

在学校一溜五六间石头房的旁边,有几间库房,黑老头住在库房的一角。两边的墙就夹成了一个两米宽十几米长的胡同,而我回家要从这个胡同穿过去。那时候的小学校条件简陋得很,是没有院墙的。

记得在那个年月里,总有一两个坏孩子说学校教室里夜晚有鬼,像个亲眼目睹者形容得惟妙惟肖。

我是这个谣言的最大受害者。

我吃完晚饭一定要到伙伴家里去玩,很晚了才回家,回家必然要经过那条黑森森的小胡同。学校五六间瓦房里面黑如魔窟,我绝对不敢往那个方向看,黑洞洞的窗口里可以藏得下一万种怪物。在没有月亮的晚上,从胡同里经过是需要一番勇气的,我总是迅速地跑过这十几米,然后就离自己家很近了。我要用最短的时间,跨过于我来说好像是阴阳两隔的结界。每次穿过这条胡同,总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黑老头的屋里总是不开灯的,他一个人过日子,天一擦黑就躺在炕上,声光全无。

有多少个晚上,我穿过那条胡同时忍不住在想:黑老头不会死在炕上了吧。这更增加了我的恐惧感。

有一天我要穿过学校的胡同回家的时候,远远地我就看到黑老头的屋里亮着灯,灯光透过窗户照到外面来,嘴里叼着一根长长的大烟袋的黑影印在窗户上。死寂的夜晚有了一小片光亮。这光亮虽然照不到胡同里,但却给了我非常大的安慰和依靠。黑老头亮着的灯让我感到十分奇怪,心里却十分高兴。有了这一抹灯光,陡然间壮我三分胆气,我迅速地跑过胡同去。

从这以后每天晚上我回家,总是看见黑老头屋里的灯亮着,我疑惑,小气的黑老头不怕走电字儿了?

有一天黑老头告诉我,他在门前的电线杆上挂了一个破盆,电线杆下面有的是石子,我晚上回来的时候把破盆敲两下,他就把灯打开。等我过了那条黑胡同,他再把灯关掉。

哈哈,黑老头还是那样小气。

我心里异常高兴,晚上在外面玩到很晚。回家时才发现,夜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一颗星星,小村子就像被一块巨大的黑布严严实实地盖住,零星小雨打在脸上。从玩伴家一路摸黑走到学校附近,隐约可见黑老头的屋就是一堆比夜色更黑的影子,我小心屈步走到他屋前不远的电线杆跟前,摸到果然有个破盆子拴在上面。我用脚踩到一个拳头大的石头,弯腰拾起来当当敲两下。只在须臾之间,黑老头的屋里果然就亮了,亮光透过窗户照出来,地上有斜斜的窗框的影子。

这点亮光,我视为后盾和靠山,也是逃离黑暗和恐惧的弹跳板,踩着它,我箭一样弹射进胡同,再从胡同射出来。

从此以后,别人嘴里的黑老头在我嘴里变成了黑爷爷。黑爷爷的灯光照亮了我的无数的夜晚,照亮了我的不羁的童年。

         


爱人的灯

长大成家以后,爱上了打麻将,然后发展成了赌博。爱人和我吵了多次架,可我手痒难耐也改不了。

直到有一天赌到半夜回家的时候,我看到家里的灯居然亮着,这让我很纳闷。往常这时候爱人本应该早早就睡了,灯也会关。

我推门,门就开了,爱人坐在椅子上,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我。她旁边的台灯依旧亮着,灯光照在她脸上很有些诡异。

我关上门别上插销。爱人从沙发椅上站起来说:“从今天以后只要你在外面打麻将不回来,我就坐在这里等你回来!”

从此以后每天半夜或凌晨,我赌后归来,别人家窗户里是黑的,而我家里的灯总是亮的,我爱人总是坐在台灯旁等着我。

有几天我连续在外面整夜地赌博,直到天亮了我才回来,可是当我进了屋以后,我发现她仍然坐在椅子上,睁大眼珠看着我,台灯依然亮在晨光里。

爱人跟我说:“我跟你说过,只要你不回来,我就不睡觉,我等你回来!我要让你在外面打麻将的时候,心里想着,你如花似玉的媳妇坐在台灯旁边,一直在等你!”

媳妇儿晚上不睡觉,白天照常到地里去干活。

我连续赌了三个通宵,我媳妇儿三天三夜没睡觉。

第四天的晚上我又要去赌博,面黄肌瘦的爱人,用那无神的熬得红肿的眼睛看着我说:“你确定你还要去赌吗?你要知道你的媳妇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今天晚上你只要去赌,我仍然不会睡觉!”

我还是去了。

当赌到半夜的时候,身上带的钱也输得差不多了,我的心里突然难受起来。我和爱人多年来打拼的家业,都被我手中这张小小的麻将牌吃光吞净。我想到家里爱人正坐在台灯下,脸色因为长期缺乏睡眠而变得蜡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曾经的俏佳人被我折磨成了一个鬼婆婆。

我终于站了起来,把手里的麻将推得人仰马翻。我对其他的三个人和半屋子看客说:“我决定戒赌了!”于是头也不回往家跑去,把一群赌棍抛在身后,把一个旧我抛在身后。

远远的,家里的窗户里灯火通明,一个人影就清晰地定格在窗户后面。

我推门进去。

我爱人看到我今天回来得早,突然脸上有些异样,她站起来,身体有些不稳。

“媳妇儿,为了这个家,我不赌了。赶紧睡觉吧!”我紧抢几步扶住爱人,又抱到床上。她来不及脱衣服,便微微地打起了鼾声。

温暖的台灯照着媳妇苍白的脸上,歉意、悔恨的目光扫视着她青春不再但却睡得安详的脸。

那盏亮着的台灯,催生一个赌徒的华丽转身。         


我的灯

后来我们搬到了城里,儿子参加了工作,晚上有时候加班到半夜。

我和爱人睡不着,便拿了手电筒到小区外面去等儿子。有一段路坏了一个路灯,而恰巧那段路地势低洼,白天化的雪水,晚上便结成了冰,很滑。总有人不注意,在冰上做着各种“优雅”的动作倒下。

影影绰绰地看到有个两轮电瓶车过来,我就打开手电,从侧面照到结了冰的路面,然后大声提醒:“当心路上有冰!”

骑着电瓶车的陌生人报我以感谢,小心翼翼地跑过结冰的路面。

先后有几个人过来,我都是用手电筒的强光照着冰面大声提醒来人。直到有一个电瓶车的主人在我提醒后叫起来:“爸妈,我跟你们说多少次了,不用接我,我知道这段路有冰,我会小心的”。我儿子从电瓶车上下来,和我俩轻轻挪过结冰的路面,一起走向小区门口。

手电筒射出一束美丽的光,照着我们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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