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父亲节的前夕,我特意起了个早,排了半天队,终于花掉积蓄不菲的奖学金买了一把崭新漂亮的球拍,作为给父亲的礼物。父亲伸手接过的时候,只淡淡一笑,却轻轻抚过拍面上的金属亮光,只低声说:“还是我的那只老拍子,更习惯。”
父亲素来爱打乒乓球,每次总用他那把拍柄已经显出磨损痕迹、木质本色隐约透露的老球拍,仿佛其中存着说不出的依恋。那把旧拍子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像是我未成长起来的时光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忠实伴侣。
昨天有场重要比赛,我和父亲一同前往应战。眼见父亲握着旧球拍挥汗如雨,球拍轻巧灵活在场上穿梭着,那球忽远忽近,飞腾闪烁,让人目不暇接。战至酣热处,球又疾速被反杀回去,只闻得“嘣”的锐利一响——定睛看时,只见线崩断了好几根,网面耷拉下来,而球早已经远远地弹离出去了。父亲低头俯视那球拍一会儿,然后默不做声,竟自离场而去。
第二天清晨,我却在父亲房间瞥见他小心擦拭那旧拍子,如同拭去珍稀古物上沉积的灰尘那般专注。线团零散地落在旁边的桌上,然而断裂处却分外分明,宛如旧书翻开里面微黄的切口露着清晰的伤痕。在温煦阳光下,胶皮脱落的细小碎屑被微微吹拂着飘荡起来,恍若游弋着的小金虫,散开一片无风而动的小光霭。
霎时间,我的心中顿被照亮:父亲对老球拍的缄默深情,非关球拍之新旧;原来他所真正珍视的,是无数日夜流散而沉淀下来的光影,是嵌入木质每一道纹理的父与子的并肩时光——磨损的岂是球拍,那分明是岁序里慷慨馈赠的证物。
礼物未必贵比千金,旧器上深深刻划、丝丝裂痕的无声年轮,才是被岁月亲手奉上的深吻。磨损深处裹藏着生命最温热的信物:原来每一道伤损都是时间慷慨馈赠给我们的纹路,它们不只在用具之上,更烙印于亲情的肌理之中——细琐处最深的刻痕,恰恰度量着我们共同踏过的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