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讨逆乱飙发虎旅  拨是非衅生萧墙

      且说偃师都尉府郇王杨庆引军至此,正逢箕山郎将张季明溃败身死,情急之下,杨庆即麾先锋突骑渡水来战柴孝姮。而此刻这边六杀阵中演阵士卒被其攻了个措手不及,七慌八乱,无人有暇再顾及操纵机关,即教这阵式瘫痪下来,妖光迷雾瞬间散尽,柴孝姮及其手下军士亦全然暴露于野。眼见都尉府兵突骑抢滩登上石水东岸,冲锋陷锐,所向披靡,搅散自己六杀阵,柴孝姮又惊又怒,当即横过手中黑幡,将幡上那只髑髅与幡旗一并扯落,幡杆顶上寒森森冰光一耀,即露出漆刃锋棱,一柄乌银腾蛇短枪,已握在她手中。而恰这时已有一名隋骑横戈跃马,杀出道来,闯至柴孝姮跟前,奋挥一击,直劈她面门。柴孝姮见状,眼疾手快,纵身腾起,避过劲戈铓辉,即拔枪一刺,将那隋兵挑落在地,夺过了他坐下战驹。

      如今六杀阵即破,柴孝姮计穷,虽见敌军势众气凶,可她不愿举烟乞援于杨玄瑛,为人遗落笑柄,也只得硬着头皮与都尉府那路突骑短兵相接,厮杀肉搏。于是,柴孝姮把心一横,卯足全力,即刻仗马提枪一声娇叱,收拾左右随众,重振旗鼓,率众奋起挥戈反击而上,与杨庆的先锋兵马混战至一道,两军在河浦浅滩直杀得天地昏暗,龙血玄黄。

      而石水东岸战事胶着,这边郇王杨庆却心思援救洛口急切,不愿在此徒费精力,耽误时辰。眼见对岸柴孝姮正与自己先锋突骑斗得难舍难分,杨庆便又一声令下,立即举全军渡水参战,只欲将此役速决速胜。三军既得将令,螭虎之士充勇争进,一时唯见云骑舞槊直前,奋迅踯腾,踏水啸风,恶狠狠逼合柴孝姮而去。

      毕竟柴孝姮仅一千人众,较之杨庆府兵,战力相差悬殊,再加其士卒被隋军悍骑来回一番冲突,早已散乱,落处劣势,面对杨庆府兵接踵渡河来战,困兽犹斗,只得越战越苦。此刻柴孝姮握蛇骑虎,进退不得,亦是斗得手足酸软,已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可她曾于众人面前夸下海口,若是就此溃逃,即便保住性命,也势必颜面扫地,心中万般不甘,犹咬紧牙关,奋力搏杀,短枪左挑右刺,打落敌兵一人算一人,誓拼他个玉石同沉。

      时近河倾月落,斗转参横,郇王杨庆府兵十之六七均已登上石水东浦,其军虽占尽优势,可在柴孝姮负隅顽抗之下,犹迟迟未能胜出。杨庆在河西越瞧越急,这求胜心切,终让他一声令下,竟亲率左右数十缇骑下水,打算过河临戎督战,鼓舞人心,激壮士气。可杨庆方涉至水中央,忽闻身后一棒鼓响,喊声大震,待他回头望去,只见一枝军马截出,混杀一阵,搅乱后队,当先一名红衣少女,已持一杆金槊,电光石火一般,纵马直取自己而来。这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杨庆急于求成,一心渡水溃敌,竟不知杨玄瑛自黄土领高地瞧他来援,已趁其军酣战柴孝姮之际,于其北面暗渡石水,悄悄迂回其后,冷不防策动突击掩袭,擒贼先擒王,一鼓作气直取中军大将。

      杨玄瑛这彪人马犹似从天而降,出其不意,掩其不备,直教河水当中杨庆大惊失色,心慌意乱。仓猝间杨庆舞刀回身应敌,却为时已晚,只见杨玄瑛一声吆喝,纵马腾跃,挺槊急扎,弹指之瞬,一道金光耀目,流云槊冰刃寒芒应声而至,直贯透杨庆刀锋漏隙,噗地一声,不偏不倚,正刺中杨庆顺手肩头。生死关头,杨庆右肩着槊,虽有一阵剧痛,犹死死捏住手中大刀,忍痛举刀一撩,正欲架开杨玄瑛的短槊,却不想这一招架依旧落空,杨玄瑛早已抽回流云槊,又狠辣刺他而来。

      眼见杨玄瑛槊法凌厉,出招狠准,杨庆自知不敌,无胆勉强与之交锋,不假思索,即拨马拖刀遁走奔命。好在杨庆座马倒也非凡驹,几个起落,便已驰出战阵,此刻他无心恋战,竟也不顾将士死活,独骑径自往东都洛阳方向狼狈遁去。杨庆败走,都尉府兵见主将临阵脱逃,士气大损,斗志夭折,其后队被杨玄瑛引军左右突击,来回搅打,不堪其勇猛劲锐,立刻呈出崩乱之态。

      兵败如山倒,都尉府兵后队一经溃退,全队军心即刻动摇,而此时主将杨庆早已逃之夭夭,三军无人坐镇局面,主持大局,隋军中胆小者相继丢盔弃甲,落荒而遁,胆大者也只得苦于各自为战,自谋生路。河东浅滩上柴孝姮原本已是精疲力竭,绝望至极,如今乍见此情形,骤然若见曙光,心中希望即刻重燃,浑身来劲,直教她立时抖擞精神,反扑回击。

      这一夜巩县石水之畔鏖兵恶战,皆因柴孝姮托大轻敌而出,方至落此窘境危局,尚幸杨玄瑛及时绕道奇袭都尉府大军腹背,一击中的,挫退郇王杨庆,力折隋军士气,打乱敌兵方寸,至此终教战局情势逆转,于柴孝姮来说,总算有惊无险。杨玄瑛与柴孝姮各自于隋军前后趁势追击,及至日出东隅,隋兵或死或逃,无论先前张季明麾下巩县守军,抑或杨庆所领都尉府兵,悉数歼灭殆尽。待杨玄瑛踏上河东浅滩寻至柴孝姮之时,她已揭去阎罗面具,连同那柄腾蛇短枪一并掷于地上。杨玄瑛见她脸色煞白,粗气直喘,瘫坐于地,一副心力交瘁模样,便一边伸手来扶,一边问道:“柴姑娘可有曾受伤?”柴孝姮闻言,也不应声,只是抬头望着杨玄瑛,迷迷愣愣,双目无神,似乎犹未从适才杀伐之中缓过劲来。二人相顾无言,对视半晌,杨玄瑛正欲说话打破尴尬僵局,柴孝姮却已扭过头去,依旧淡淡说道:“你也不必自得。今日逢你出手相助,他日必定悉数奉还,我必不会欠你这份人情。”杨玄瑛听罢,着实哭笑不得,只得说道:“走吧,这边战事已了,巩县援兵不至,料李公子与令兄夺下洛口早晚可成。不过兴洛仓城一旦失守,东都隋军定会倾巢而动,你我就去巩县,可守住洛口前哨,以为应对东都之敌早做准备。”说罢二人遣了快马携张季明首级驰往洛口报捷,之后便收拾重整麾下将士,又缴了隋军遗留的兵甲军械,二人即一道引军渡过石水,奔巩县而去。

      而此刻兴洛仓城之外,李密、柴孝和、王伯当等人仍在轮番冲击城门,东西两路攻势愈演愈烈。城中郑颋垂死挣扎,率众来回奔走于东西二门之间,鸡飞狗走,已被折腾得焦头烂额,疲累不堪。这火烧眉毛之际,郑颋尚不知巩县、偃师两路援军早已在石水河浦全军覆没,依旧苦苦切盼其到来。眼见夜尽天明,仓城戍卫已及近奔溃边缘,而巩县张季明仍杳无踪迹,郑颋心急火燎,正欲再遣使溃围往巩县报急乞援时,忽有将士来报,仓城南面又有一路贼兵前来叩门。郑颋闻讯面色如土,两眼抹黑,双足一软,俯面扑倒,幸得左右及时上前搀扶,才不致狼狈摔落于地。郑颋为诸人七手八脚扶起,惊魂未定,却又有人来报,南门贼兵唤其登城说话。郑颋听罢,知道必是贼兵说客前来劝降,可事到如今,他也无可奈何,只得从之,前去南门见来者如何说话,再做打算。

      郑颋携人登上南门城楼,只见瓦岗军士已于百余步外列开阵式,浩浩荡荡,蓄势待发。而其当先一人,见郑颋现于城楼之上,即不紧不慢放马上前,与之说道:“郑大人别来无恙?!”这声音甚是耳熟,郑颋仔细望去,竟是昔日同僚,巩县县令柴孝和,不禁怒火攻心,七窍生烟,啐地一声骂道:“居然是汝这厮在勾结暴民,聚众谋反!只恨当初一念之慈,未入嵩山将汝这厮诛杀,终落此贻祸!”柴孝和听罢,亦是理直气壮,振振有词而道:“那杨广骄怒之兵屡动,土木之功不息,频出朔方,三驾辽左,凋尽民力,徭戍无期。一人失德,致四海土崩,陷万民水火。而朝中有识之士忠言劝谏,即遭屠戮毒害。杨广性残不仁,刚愎自用,祸乱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我辈无非解民倒悬,除暴安良,奉辞伐罪,替天行道罢了!”郑颋嗤之以鼻,怒喝道:“汝这厮巧言舌簧,尽出此鄙言!国乱岁凶,当竭肱股,汝等未议致身,却图争鼎,又有何面目,于此大言不惭,夸夸其辞!”柴孝和哼了一声而道:“我等今日举仁义之师至此,非于你作口舌之争。若是识趣,速速开城献降,亦免枉送你城中将士性命!”郑颋听罢,仰天哈哈一笑说道:“汝这厮不不必来此说城!巩县张大人数千精兵将至,汝等再不撤去,怕是追悔莫及!”柴孝和闻言,冷笑说道:“巩县箕山郎将张季明正在此处,且待我唤他前来于郑大人相见。”说罢将手一招,身后既有一名骑将提一枚首级奔上前来,将血淋淋的头颅往地上一抛,教郑颋定睛细看,这不正是巩县守将张季明。

      原本郑颋切盼巩县援军,此刻乍见张季明授首,如何能不吃惊,瞠目结舌,脸无人色,心中顿时没了主意。郑颋这般六神无主模样,教柴孝和见了,即刻说道:“郑大人也是饱读诗书,含仁怀义之人,何苦于此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到头来不仅断送自家性命,亦留世人千古骂名!”此刻郑颋一筹莫展,去住两难,环顾城头,只见戍卫将士师老兵疲,过半带伤,灰头土脸,勉强扶墙而立,衣甲兵械,个个不齐,军器旍旗,纷纷不整。这一副落魄模样,先前无非因盼着巩县援军,方有志气咬牙笼城死斗,可如今亲眼目睹张季明已死,戍城军士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如何还有心力继续再战,想至此处,郑颋才知如今举鼎绝膑,回天乏术,终还是仰天一声长叹,丢落手中将剑,举众献城而降。

      李密穿嵩岳百里崎岖山路,孤军深入敌后,夜袭洛口,至此算是大获全胜,待他携众人兴致勃勃入了兴洛仓城,收编郑颋麾下降兵,继而又急着遣人盘点城内三千官窑中仓储粮草。自大业二年洛口仓落成,因其地利之便,隋帝杨广便将集于河阳、回洛等仓中存粮大部转屯于此,以供东都所需,时至今日李密等人打开官仓,只见白花花粟米盈满座座仓窑,取之无尽,用之不竭。谁曾料知中州东都一带连年饥馑,而官仓却依旧殷丰如故,充实犹胜前朝开皇年间,直教李密与瓦岗众将士心花怒放,惊喜若狂。

      此后李密修书往关东翟让处报捷,即于次日开仓发粟放粮。想这凶年饥岁,豫州一带百姓无以糊口久矣,如今得知兴洛仓城有人义赈粮食,恣民所取,怎能不教人欢声雷动,拍手称快。远近百里饥民穷乏闻讯,尽皆源源不绝聚往洛口,这人山人海潮涌而入兴洛仓城,直塞得城中街道水泄不通。而这些前来取粮之人,其中不乏勇健少壮,亦毫不犹豫留于城中,一并加入瓦岗军,李密开仓数日,蒲山公营眨眼扩充至万余,声威直慑天地,气势直贯云霄。

      城中热闹非凡,发粮犹在继续,而此刻李密于柴孝和正坐于殿内商议,毕竟兴洛仓城一旦失守,洛阳辖地早晚粮断,东都留守越王杨侗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发兵前来,不惜代价夺回洛口,一场恶战在所难免,需当早做准备,以免届时措手不及,痛失好局。想到此处,李密与柴孝和说道:“如今我等占据兴洛仓城,粮草不竭,即可以此招徕山东诸州反隋之军,又可陷东都于饥困之境,籍此袭取洛阳,指日可待。不过东都留守杨侗不会坐以待毙,想必早晚发兵至此,而虎牢裴仁基亦不会坐视不理,定会引军应援,与东都之敌夹击我部,当务之急,还需设法击破这两路人马。”柴孝和思索片刻,说道:“明公可取内线作战,各个击破之策,使一路人马绊住裴仁基,并趁其未至之机,速战击破东都之敌,再设法图取虎牢关。”李密听罢,拍案称绝,禁不住赞道:“好一个内线作战,各个击破!孝和兄弟智略过人,此策甚合我意。”柴孝和又说道:“如今杨姑娘与舍妹正在巩县,令其西进,渡过洛水筑寨,可做前哨之塞,亦可与此相互策应。”李密说道:“好。不过如今我军壮大,而这兴洛仓城方圆不过二十里,城壁又多是矮垣,不利大军驻守,亦当伺机扩建,改筑洛口城,孝和兄弟以为如何?”柴孝和说道:“据此根基,逐鹿中原,扩筑洛口城,势在必行。”议到此处,二人成算在心,不禁相视而笑。

      李密与柴孝和议定大略,正欲散去,忽有将士来报,王伯当于城中发粮,不知为何与人起了争端,在闹市之上大打出手,场面难以控制,二人闻讯即刻随之前往市集瞧个究竟。待李密、柴孝和匆匆赶至市集,只见数百人正聚在旷地上围观,其间王伯当奋舞大刀,正与一名操宣花大斧的黑汉子斗得难分上下。李密携柴孝和分开人群,挤到人前,恰见那黑汉子一声叱咤,提步上前,举起重斧,当头狠劈王伯当。这一斧子过去,罡风飙发,飞沙扬砾,劲势所及,开山碎石,直惹得围观人众失声惊呼,捏起手心一把冷汗。大斧应声而至,王伯当不慌不乱,席地一滚,即避开恶斧凶锋,顺势横过大刀,直扫那黑汉下盘而去。那黑汉巨斧势大力沉,可刚猛有余,灵便不足,乍被王伯当攻入下盘,几个拙笨退步,方才勉强蹦出王伯当大刀锋圈。这几下闪避虽是狼狈,可那大汉却不以为意,脚下方站定,即举起斧子一阵猛剁,硬生生将王伯当又给迫了回去。

      两人一刀一斧,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转眼换过数十招,互有进退,却无优劣之分。李密瞧到此处,即与柴孝和说道:“这汉子武艺不俗,如今乃我军用人之际,他正可为我等所用。”柴孝和说道:“不错,他二人若是再斗下去,恐怕两败具伤,明公不如就此喝住他二人吧。”李密听罢一点头,随即走上前去大声喝道:“住手!”王伯当与那黑汉闻声,见李密已走入场中,只得各自虚晃一招,向后跃开。那黑汉虽已退至一旁,却仍骂骂咧咧说道:“既然是开仓放粮,恣民所取,为何只用这几斗粮草就将我打发!”王伯当怒声说道:“就汝这几个有手有脚的壮汉,却来讨要百担粮草,好生不要脸。”那黑汉驳嘴说道:“咱乡里尚有数百老弱,行走不便,我等脚程甚快,故特来此代为讨要粮草。”王伯当哼了一声,说道:“汝这人一看便是山贼,谁知讨要这些粮去与谁用之。”

      二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那黑汉听王伯当如此一说,揎拳捋袖,又作势举斧,欲上前来打。李密见状,急走至他两人当中,抱拳施了一礼,与那黑汉说道:“敢问这位英雄尊姓大名,又是替何处乡民前来讨粮?”李密以礼相待,那黑汉倒也不便发作,便回礼说道:“我乃济州东阿程咬金是也。不远千里连夜至此,正为东阿县老弱饥民求粮而来。”李密笑道:“这位英雄身手不凡,如何甘心蛰伏村野,不若入我军营,随我一同成就事业。”程咬金听罢,凝思片刻说道:“如今济州流寇纷起,我正聚了村中百余壮士,共保乡里,以备他盗。我若是走了,教村中那些老弱,如何得以生存?”李密说道:“如今昏主恶稔,穷虐极暴,海内骚然,天下动乱,奸宄乘衅,强弱相凌。即便你能保乡邻平安一时,只那乱世不休,仅凭你一己之力,如何能永保一隅太平?”李密这番言语,教程咬金听了,不禁心中犹豫起来,迟疑不决。李密见状,又恳切而道:“若得程大哥相助,在下幸甚。”说罢李密即刻遣人点了两百担官粮,着人送往济州,这一番精诚动人,终教程咬金心甘情愿拜倒于地,信誓旦旦说道:“明公既不相弃,某愿效犬马之劳。”李密再得豪杰相助,心中大喜,随即将程咬金引入城中朝殿,好生款待自是不在话下。

      于此同时,东都洛阳城中朝堂之上,越王杨侗得知兴洛仓城教瓦岗军奇袭攻破,惊恐万分,六神无主。光禄少卿房崱见状出列说道:“流寇聚众袭取兴洛仓城,臣看其不过饥贼盗米,无非乌合之众,越王只需征召大军讨伐,破之易如反掌。”杨侗尚且年幼,闻得战事袭近东都早已慌乱无措,哪有自己主见,听房崱言毕,即刻说道:“卿所言甚是,此事就交由卿处理。”也是东都之人皆以为李密乃是鸡鸣狗盗之徒,无人将其放在眼中,有此大好机会剿寇争功,谁人不愿当先。于是,虎贲郎将刘长恭出列说道:“末将不才,愿领军讨伐乱党,克复洛口仓。”杨侗大喜过望,说道:“就以卿为主将,房大夫为监军,即日招募壮士,十日后与城中守军一并出击,剿灭流寇。”刘长恭拜倒领命,房崱却又说道:“越王可命虎牢关裴仁基引其所部,自汜水而入,以击贼军之后,必能溃敌,收复洛口。”杨侗坐于堂上已有心不耐烦,便挥手说道:“一切听凭二位卿处置。”说罢即散去堂上众人。

      这剿寇征召之令一出,东都士庶皆以为袭取洛口仓城的,只是一伙暴民乌合,不堪一击,无人甘愿错过这博取功名的大好时机,争相应募,竟连国子太学四门之三馆学士,及至贵胜亲戚,也悉数前来从军。短短十日,连同东都守卒,这支剿寇之军聚了二万五千余众,大军器械修整,衣着鲜华,旍幡征鼙甚盛,由虎贲郎将刘长恭总领,与人宣称五万精利,于洛阳城中受脤祭天,歃血誓师,此后房崱与裴仁基约定时日会师洛口仓城,刘长恭即引军大张旗鼓,鸣锣开道,出得洛阳城来,浩浩荡荡发往洛口而去。

      刘长恭麾军东进,及近洛水之西,大军分驻偃师及柏谷坞两地,与杨玄瑛、柴孝姮二人临水所筑的偃月塞,已相去不过数十里路。而此刻在汜水镇虎牢关上,裴仁基携众登上关城,望东而眺,面露忧色。裴行俨在一旁见父亲忐忑不安,这便说道:“爹爹可是为洛口仓城失守之事烦恼?”裴仁基点头说道:“前日东都越王传谕来此,令我等即日挥师西进,夹攻洛口。只是关前尚有瓦岗乱党万余,我等就此离去,恐怕贼众趁虚而来。”裴行俨怀不满之意而道:“据闻袭取洛口不过一群宵小鼠辈,那虎贲郎将刘长恭既已率五万大军前去剿寇,又何须多此一举,唤我等一并出兵。”裴仁基叹气而道:“如今豫东反贼声势浩大,越王明知我等于此地难以抽身,还要命老夫发军西进,实陷我等于进退两难之境啊。”裴行俨啐地一口骂道:“依我看必是萧怀静那厮从中作梗,陷爹爹于进退两难,以期从中寻得把柄,可参上爹爹一本,泄他私愤。”裴仁基听罢,面色铁青,即刻喝住裴行俨说道:“我儿休得胡言,恐防隔墙有耳。”裴行俨被父亲呵斥,闷闷不乐,正欲再说,忽见秦琼急匆匆上关来报,与二人说道:“大帅,末将等奉命正于关城内分发前些日破贼所缴军资,犒赏将士,怎知监军御史大人前来阻挠,与罗士信言语不合,起了口角冲突。罗兄弟也是倔强之人,只怕情急之下动起刀兵,还请大帅速速前去,主持公道。”裴行俨冷笑一声说道:“正说着那厮,他却又在军中闹事。这下也好,爹爹莫去管它,也好教他吃些苦头。”裴仁基皱眉蹙额,严肃而道:“萧怀静乃是圣上亲自提点的监军御史,如若于此闹出人命,恐怕莫说罗士信,就是你我也定遭牵连问罪,还是赶紧去劝劝为好。”裴仁基说罢,即随秦琼疾步走下关城而去。

      裴仁基等人急抵城中营房之时,只见数十将士把萧怀静团团围在当中,罗士信亦在其面前,横眉冷眼,怒目相向。萧怀静乍见裴仁基到来,即刻扬声说道:“裴大人来得正好。汝不好好管教部下,治军不严,纵容其乱,该当何罪!”裴仁基听罢,遣散周遭将士,只留罗士信于一旁,随即上前强颜说道:“那些军士皆是粗鄙之人,萧大人莫与之一般见识,自降身份。”萧怀静听罢,气焰更是嚣张,怒声斥道:“那些军士可不追究,不过罗士信带头聚众闹事,如若此放任不管,我大隋军威何在!此人当以军法处置!”裴仁基见萧怀静逼人咄咄,甚为懊恼,声色俱厉而道:“如今关前贼寇势力日益壮大,关后又有洛口新败,时局动荡,若我军临阵斩将,必然坏乱军心,教河南道剿寇失利,届时恐怕萧大人也难脱罪责。”萧怀静毕竟还是文弱书生,一见裴仁基硬横起来,却也不敢与之强行冲撞,便转而阴阳怪气说道:“裴大人之言不无道理。不过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当将罗士信杖责一百,以儆效尤!”萧怀静如此一说,裴仁基自知今日之事,若不与其一个交待,他必不会善罢甘休,百般无奈,裴仁基也只有忍痛于左右说道:“罗士信以下犯上,依律当斩,不过念其昔日有功,暂免其一死。来人,将其拖下去,杖责三十,留其有用之身,戴罪立功。”罗士信于一旁听罢,勃然色变,正要抢上一步说话,秦琼却已领会裴仁基的意思,猛然将其拉住,与之使了一个眼神,将他给硬生生拖拽了下去,至此这场风波好歹算是给勉强平息了下去。

      秦琼带虽是带走了罗士信,不过这一百军棍到裴仁基口中却折成三十大棒,萧怀静仍是心有不满,于是冷哼一声说道:“越王传谕,令大帅即刻发兵西进,协同虎贲郎将刘大人一同剿寇,收复洛口,可你至今仍拖延在此,若是误了军期,圣上与越王降罪下来,看你如何应对。”萧怀静一语切中裴仁基所虑,倒教他一时间无言以对,裴行俨见状,一脸不屑插口说道:“洛口小盗,何须爹爹出马,我看监军大人自领一彪人马前去除贼足矣。”裴仁基闻言,连忙斥责而道:“我儿不得无礼,此处如何容你插嘴,还不速速退下。”话音未落,萧怀静已阴笑说道:“你父子迟迟不愿发兵西进,莫不是意欲养寇自重吧。”这“养寇自重”四字,乍如晴天霹雳,直惊出裴仁基一身冷汗,教他惶恐难安,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监军大人不必多虑,西进之事,我自有主张。明日即发兵一万,由我父子同领,西进洛口,讨伐贼众!”这正是:

      小人得志可张狂,君子道消受灾殃。

      奸刻趁衅寻睚眦,缘起乱祸出帷墙。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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