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爸在那场浩劫中遭受到冲击,被"充军发配″至白茫小学,全家在此避难十个月有余。
白茫村人几乎多姓许,全源于始祖许暹公一门,我太婆就是此村许家的千金。所以,只要是村上的许姓男子,就多是我表亲。
临时的家就安在学校进门左手第一间,大约十几平米的半间教室内,蜗居了一家六口人,两张床是并排靠墙放着的,对面放些柜子和桌子就满满当当了。前面一门、后面一窗,中间一走道,一目了然。
学校不大,从家往里走大约只有三间教室。爸教的是政冶,还记得爸在教室里授课时的样子。当然教的不会是"金叵罗,颠倒淋漓噫″,而是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走廊尽头就是厨房,有个后门是通向小河边的,河边长满了野生的皂角,这皂角我曾用过,也真能洗东西。
厨房里不知何故没有凳子,一开饭全体师生全多站着,就我一人可以享受特别优待。爸会拉来一只挑水的木桶,让我坐在上面,因为我是所有"干饭人″中份量最轻的。
厨房边的景色是极美的,不必说满园碧绿的菜畦,斑驳的青砖后墙上长满了青苔;也不必说不知名的小虫在野草里低吟,倒塌的矮墙掩隐在深深的青草中。单是那后墙的万字形的窗户就让人有无限的暇想,那窗户极高,人在墙下只能听到墙外巷子里传来的各种喧嚣,每每想到墙外去看个究竟,却常常跑去玩耍后就忘了所以。
长的草里是常去的,除了弄湿了裤脚外,也没见到叫我名字的赤练蛇,叫我名字自然常有,但多是玩伴罢了。
听我那些表亲说,白茫小学其实就是原来的许家宗祠,只是把两边的厢房拆了做了教室,后院和后墙还是祠堂的原貌。更早时,我的公公曾被太婆带到此处读过小学,我常常神想,我的祖先们在这块地方曾经有过怎样的故事?
校院的中间有一颗我叫不上名的大树,前面是一条走廊,周围无非是些办公室、厕所和仓库,准确的位置我已记不太清了,但我仍清楚地记得,在走廊上爸爸教我下象棋时的情景。
村西的司今台是全村最闹忙的地方,白天,村民在台前的广场上忙着晒稻谷,到了晚上,这里就是顽童们的天下,我们追逐打闹,嘴里念着自编的童谣:
" 大头伢,牵猢狲,
买块烧饼喂猢狲,
猢狲吃得饱顿顿,
蹲勒床酿翻跟登。″
有一次,在打闹中我把一位小女孩从一人高的司令台上推了下去,女孩的父母自然要去找我爸妈算帐的,我吓的躲在学校的"壁角落头″不敢回家,后来当然还是给爸妈找到收拾了一顿"家伤″。
村北头有个地方十分恐怖,那里有四根钉在地上的粗木桩。我亲眼见过在这里宰杀一头老牛,牛先是在其它地方被蒙住了眼,村人们把它牵至桩中间,把牛腿牢牢地绑在这四根木桩上,当布拿开后,就见到老牛的眼泪在哗哗直淌,我瞧见屠户拿着尖刀登场时,被吓的魂飞魄散,飞一般地逃走了,从此以后就不敢来这块地方。
惊恐过后,我们仍是四处拆天玩耍。白茫村是因村边的白茫潭而得名,潭里自然是我们这帮顽童探险的地方。两位表兄东辉和朝辉不知从那里搞来了一条叫"必贝″的大木盆。我们表兄弟四人坐着"必贝″就下了潭,潭边的芦苇和茅草极高,被风吹的"沙沙"地响。我们下潭里到底是去捉鱼或是捞红菱现在全已忘了,但我记住的是当木盆在水面上摆动时我心里的惊慌。
哥哥们还有一个让我十分羡慕的游戏:打陀螺,西乡人叫"打勿杀个李逵″。陀螺是用木头削的,用绳子在顶端缠上几圈,然后一拉,陀螺就转将起来,不时得用鞭子抽打。几个哥玩的十分遛,我是"奶末子″,力弱,掌握不了要领,只能在陀螺转起时求哥哥让我抽上几下鞭子过过瘾。
村上有时会放广场电影,当然是《红灯记》、《智取威虎山》之类的样板戏。每次放映前我必定会先问爸爸:
"是打的吗?
是打的!"
晚上出去一看,全是唱的,有一次放影豫剧《三打白骨精》。主演叫六小龄童还是小六龄童或是什么六龄童的,反正是唱得昏天黑地,好似催眠曲。
在我们睡后,爸妈常在油灯下商量事情,后来才知道,爸妈曾动过把我送走给其它老师领养的念头,难道是因我生病时,不肯吞下爸找来的鱼苦胆?也或许是我把那女孩推下了司令台?还是私自去白毛潭玩水罢?……都无从知道。总而言之我们将不能在白茫了,因为爸接到了调令,我们下个驿站是大浦。
Ade,我的玩伴!
Adle,我的"必贝″!
Ade,太婆的故乡白茫!
东氿听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