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耳胡同

本文参加鸟伯乐“此地有鸟”PK赛十二月征文,PK对象:洛洛ee。
迎新班作业,文章中出现“坚定,突破,起点,时光流转”,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清冷的月光。一栋栋单薄的房子镀上了一层银。

黎同顺着墙根阴影的地方,迈着看似悠闲却跨步很大的脚步向出租屋赶回。

他的双眼不停左右扫睃看。几只猫立在墙头。狭长的猫耳胡同寂静无声。

黎同停住脚步,右边小巷里转出了两个人。穿着短布短裤,肩上搭着汗巾,微弯着身体,干瘦的脸上是灰黑的细纹。

黎同放慢了脚步。前面的人用一双浑浊的眼光瞟了他一眼。错身而过。

“是他吗?”遥遥的,听见两个人窃窃私语。

黎同加快了脚步。

“吱呀吱呀”,他踩着晃晃悠悠的木质楼梯上了二楼。

独坐望着窗外。漆黑的暗夜闪耀着一颗明星。他的世界就像那颗星星在黑暗中一点一点的发光,他坚定自己的信念,他想成长为一束世界的光亮。

如今困在一米见方的蜗居。月光透过小小的窗户投在地面上呈现方形的光影。他坐在这一片光明里,浑然一体。

“喵喵”,嗖得黑影从窗前闪过。他不由得微动。远远传来脚步啪啪的声音。他耳朵竖了起来,再听,声音没了。也许是晚归的人。想着路口遇见的两个人,有点面熟。

难道被特务盯上了。他已经换了三处住处。那两个人不像坏人。他们的汗臭味很远就闻到了,脸上的辛劳,身体的超负荷不是伪装。

他摇了摇头,划了洋火点上了煤油灯,顺便点燃一支烟在四方块的硬纸板上开始译文。

他不经常出门,目前只能靠翻译文稿,投稿赚点钱。



月光照在了木板拼成的床铺上,洗得发白的铺单更白。

如何才能突破目前的困境。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烟,目光停留在黑得发乌的墙壁上。烟雾一圈一圈地上升,仿佛可以解决他的困扰。但是他知道那是暂时的,一切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烟雾里他依稀出现了在保定田庄里那段最快乐的日子。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两个佃户陪着他在湖里捉螃蟹,钓青鱼,还有抓胖头鱼。

胖头鱼的头占了身体的一半,瞧着像一个胖娃娃。翠蓝的湖中停了一艘小船。他坐在船中间。阿大和阿二给网里撒了鱼饵。把小船开到湖心,选了胖头鱼生活的地方撒下网。他们则掉头在湖里游荡。四围青山的倒影在碧盈盈的湖水里波动。鱼儿咬住青山的头儿不松口。

等待收网的时候,胖头鱼顶着胖头,眼镜鼓鼓得直窜出网。“扑通”,阿二跳进水里,捉住胖头鱼。哈哈哈。笑声四散。

时光流转,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家人七零八落的,阿大阿二也不见了。

月光移到了墙上。夜已深沉。



每日清晨是喧嚣的时刻。卖菜的,卖馄饨的,豆腐店,都是人声嚷嚷。

他执一卷书独坐。又站了起来。在狭觑里转了一来回。如何出去联系一下。他还活着,还可以为党工作。

金色如盘的夕阳。室内白烟如雾。门微开。外面的风和光溜了进来。

黎同呼吸着人流的汗味,脂粉味,西方的香水味,胡同里做小买卖的应答声。耳中鼓荡着纷纷乱乱,眼中晃得人影幢幢。如果没有战争,没有枪炮,没有欺凌,没有日本侵略;全国人人吃饱喝足,安享欢乐多好。

脚步不停走出胡同向右斜跨过两个路口的邮局走去。

“咔嚓嚓咔嚓嚓”,敲击着地面。“快跑啊。宪兵队又开始抓人了。”前面的行人倒转,惊慌失措、杂乱无章地涌回来。

他侧身立住,人流向他撞过来。旁边伸出来一只手,“快跑,”拉起他就回转。那只手灰褐色,像钳子一样紧紧抓住他。他方有点警觉,竟是回到了猫耳胡同。

“你是…”

“我住在你3个后巷里。”

“哦。”

地上散乱丢着纸卷、棍子、垃圾,来不及带走的凳子椅子。

混乱地奔跑中,那只手松开了他。他扭头不见了人影。

蜗居里他抄起一本书扇风,喘息着。

日本人到处搜捕,又有特务死咬不放。前几次出去都没有动静,今天这么大阵仗,他们又在抓捕什么人。他们没有朝猫耳胡同来,自己应该没有暴露。是什么人被抓了?还是有人出卖?局势不明朗啊。

长叹一口气。他心思不属,一直踱步。



傍晚他译好了一篇稿子,天色已然暗灰。这时屋子里郁闷潮湿。他起身折叠好信纸信封,下楼去邮局投稿。在胡同里吃了一碗馄饨,摊上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顾客。迎着海风湿热的气息,他瞧着街上电车载了几个乘客晃晃悠悠地通过。

洁白的信封投进了墨绿的邮箱。他不由得向着不远的的报亭走去。两个人斜倚报栏看着手中报纸。他看似无意地翻看,眼睛向上瞟,左上角的那一张报纸。“潜伏。”

“咯噔”。

他扭头就走。

“是他?”

“是吗?”

“宁肯抓错也不能漏了。”

身后杂七杂八的脚步声传来。

他拔腿飞奔。面前是弯弯曲曲的胡同,他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左拐右拐,“跟上他”的声音一直坠着。

湿腻的青石板路,墙角墨绿发黑的苔藓,后面的追赶声。

小巷闪出两个人,“少爷,跟我来。”一个人抓住他的手臂,那么有力气。进了一条回旋的小巷。

他扭头看,另外一个人在巷口看着他们。

“在这里。”特务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快跑。少爷。”拉他的人使劲一下,他跑了起来。路边的灯渐次亮了起来。大海的气息越来越浓厚。

到海边了。墨黑色的海水是大海的孩子在里面翻涌,滚动,咕咚,拍岸。海面上反射点点星光,却闪耀着他的眼睛。

他回头看他:“你是?”

“少爷,我是阿大啊。”

“阿大…”脸塌陷着,没有了光泽,手满是老茧和张开的血口子,胳膊像一根棍子。

“阿大,你现在怎么这样子…”他胸膛起伏着。

“少爷,你也瘦了。脸上的婴儿肥也没有了。”阿大泪水和着汗水流了下来。

是啊。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阿大,和你在一起得是阿二吗?”黎同想起回头望的身影。

“是的。他负责引开追你的人。”

“你们怎么到了这里?保定那边哩?”

“自从你去了国外留学,老爷搬去了上海。我们一直留在保定生活。军阀混战,到处抓壮丁入伍。我们东躲西藏,跟着流民逃亡到了海边,在码头扛麻袋生活。”

黎同热泪盈眶,使劲握住他粗糙的双手。年少相伴,十几年后相逢,还是他的阿大,阿二。

黑幕的天空只有几颗星。海水不停地拍打堤坝。空阔,海风,晚归的渔人,堤岸的垂柳,低矮的贫民窟。已经子夜。他们一起回到猫耳胡同。

阿大黑咕隆咚的屋子依稀看着摆了两张床铺就没有下脚的位置。

“阿二?”

“嘶。我在。”

黎同划了洋火,点燃了煤油灯。

“你怎么了?受伤了?”

“没事。少爷。”

“你是怎么摆脱那些人的?”

“他们跟着我跑。我跳进海里。你知道我一进了水就安全了。”阿二双眼狡黠地眨着。是的,阿二水性最好。

“那怎么受伤了?”他看着阿二胳膊上正渗出的血水。他的湿衣服脱在床脚下黑乎乎的箱子上。

“那帮龟孙子。不识水性,却往水里开枪。我胳膊只是擦伤,没有中弹。”阿二依然笑着。

“有没有酒?”他问阿大。

“没有。隔壁工友有,我去找点。”

他用酒给他清洁一下伤口,确是擦伤。用旧衣服撕成条给他包裹一下。

“少爷,我来。”阿大忙劝阻。

“我已经不是少爷了。你们叫我阿同吧。”黎同盯着他们,很严肃地说。

“好吧。”

“你这个巷子住的都是码头的工友嘛?”

“是的。我们图离码头近,房租廉价。”阿大猛拍一下头,说:“那天夜里回来晚了。看见你,觉得这么熟悉。”

“还是我厉害。我说是少爷,哥哥还不敢相信。”

“那一天也是你吗?”

“是的。少爷。”

“阿同。我们现在都是一样的。”

他朝兄弟两个伸出了手,三个人,六双手紧紧握着。


出了阿大的屋子,居然满天繁星。带了一点凌晨的凉风,吹拂他的发。

他独坐。“潜伏。”命令依然是这个。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全自己。”上级的话响在耳边。

这片贫民区,他躲在这里已经三个月了。据他观察这里多是贫苦的劳工,特务,日本宪兵队目前注意不到这里。

现在不能归队开展工作,那么阿大阿二他们这些人如何解救他们。

烟雾上升,蜗居太小了,推开屋门。漆黑的暗夜闪耀着一颗明星。他的世界就像那颗星星在黑暗中一点一点的发光,他坚定自己的信念。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可以教住在猫耳胡同的劳工识字,传播知识,开展地下工作。

他想成长为一束世界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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