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榟 卫
吴 语 著
上集 华蓥山往事
老牛顶被敌机追
炸伤保长半条腿
然，我三叔走了大半年，一直没有消息。我奶奶一听见头上的飞机轰鸣声，就要骂日本人，我爷爷虽然表面淡定，总是在无人处悄然流泪，时不时自言自语：“三儿啊，为什么不给爹妈来信？”
黎梓卫离重庆很近，也时不时遭殃。每天早早晚晚，我们几个光身子光脚丫子的细娃儿，就喜欢爬在蛮子洞顶看飞机从头顶掠过。一般是天气晴好时，就可清楚看到，十架八架如大鸟的日本飞机从头顶呼啸而过，阳光下，日本飞机闪烁着刺目的凶光，涂红的膏药状圆饼如血，我想，那肯定是杀戮中国人的血涂在机身上了。也有闪烁银光，涂着青天白日的飞机飞过，我爷爷说，这是我们自己的飞机。
我们只是听大人们说，日机要去轰炸重庆，为什么要轰炸重庆，我们不明白，我不知道怎么轰炸。我爹说，飞机会下蛋，机屁股里拉屎一样，拉一串的铁蛋，那是炸弹，会把房子炸毁，会把一个城市夷为平地……我想像，如果把城市炸平了，那还有人么？
最遭殃的要数夏保长。他家的铺盖面是大红花的洋布，那天晾在竹竿上，我家大黄牛穿鼻的绳子脱了，它觉得无比自由，就扬蹄撒欢四处狂奔，啃几窝嫩稼禾，还时不时挑衅地回头甩鼻子，哞哞地叫几声。
我爹和院子里的一群男人追赶着它，想抓住它穿鼻子绳栓，岂料这畜生无比任性，从夏保长家晾晒的大红花铺盖下穿过，那铺盖如一面红旗蒙住它眼睛，它更来劲了，横着竖着晃脑壳甩鼻子，总是甩不落锐利犄角上的铺盖，就从路上狂奔到田坝，再从田坝奔回路上……
正好头上低空呼啸着几架日本飞机，它们不问青红皂白，照准我家顶红铺盖的老黄牛，一古脑儿丢下几个铁蛋，那铁蛋爆炸后腾起一团团刺眼的火光，黑烟遮天蔽日。院子里的男人女人吓得魂飞魄散，一窝蜂似的乱窜，大声哭着嚷着。
夏保长大喊：“日本人来轰炸我们了，大人细娃儿赶快趴下！”
我奶奶颠着小脚躲在槐树下，看着天上飞扬跋扈的日本飞机，大骂道：“龟儿子的日本人不得好死，我们又没惹你们，我家的老牛也没惹你们，你们炸它何用？”
老牛跑落了犄角上的铺盖，惊龙着一路狂奔，而日本飞机远去了。那夏保长一会儿骂我家老牛撕烂了他家铺盖，一会儿骂日本人像蠢猪，丢几个炸弹，只为炸一头老牛，老牛跑了，这炸弹肯定比一头老牛值钱啊！他捡起田坝里破烂而肮脏的铺盖。岂料，铺盖下的炸弹“轰隆”地一声巨响，把夏保长掀翻了，他左小腿上鲜血如注。
夏保长爬起来，跳几下又跌倒，边哭边骂：“狗日的日本人，把老子脚杆炸断了。”
我爷爷看了看夏保长血肉模糊的左小腿，说只是皮外伤，骨折了，不是炸断的，而是摔在地上骨折。看着夏保长小腿皮肉里骨头凸起老高，爷爷说，这是粉碎性骨折，需要上夹子。
其实，我见过爷爷给不少断手断脚的人接骨头，他的医技绝对不会出一丝半点差错。他给夏保长敷上止血药，然后慢慢给他捏皮肉中粉碎的骨头，捏得夏保长鬼哭狼嚎，眼泪鼻涕满面。
爷爷为夏保长把碎骨捏拢后，用两片楠竹块儿夹着，拿布带儿帮牢固，叮嘱夏保长：“哪怕小腿红了肿了，也不要松布带，否则要截肢的。”
夏保长点点头，叫他婆娘给我爷爷拿来几个鸡蛋，算是给他治疗腿伤的酬谢。
（未完，明天精彩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