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再被情绪支配再说出什么不理智的话,这段文字是在和父母争吵后的几个周末整理的,在车上和父母坦言自己明年不会回来,在当时的语境下目的只是为了对呛,尽管想要逃离的意愿是如此的强烈,但却不是为了惩罚谁作为出发点的,这是我的问题。
下车回家去拿行李,再赶飞机回上海这段路程,心情出乎意料的畅快,与去年同样愤怒启程却倍感荒凉不同,或许是因为有了容身之所。所以我觉得经济独立是人格独立的基础,继而建立在此之上的平静又能带着自己去思考。虽然唯有伴随着争吵这种暴力因素在,我的意愿才能在这个家庭中实现一些,但至少也是一种迫使对方不得不重视的沟通的机会。在恢复到一个人的刹那,便意识到在这一周浮现的种种,那些早已厌倦透顶的念头已经压得自己精疲力尽。
回到工作状态后,在夹在日常中的空闲时间里,像往常一样开始思考生活中有所感触的经历,自然脑海浮现出过年期间的种种经历,思绪渐渐延伸到更早——辞职在家的一年,大学,乃至孩童时代的过往旧事,但这些思维的碎片却还是形不成一个完整的,清晰的脉络,我不清楚自己想要说些什么,目的是什么,又该从何说起,因而除了思考问题本身带来的精神压力外,对预期的悲观,这现实的束手无策之感,更是使得我哪怕有了更多空闲时间,也始终无法将精力集中在别处。总在焦虑着什么时候动笔,思索多久才好,而且随着时间越拖越久,想要阐述的意愿也越来越低,本想着隔上一个月再来整理,但最近我已经厌倦了无休止地思考这些。
按照最近思考的时间线倒序地记录:首先是“上大学是为了什么?”,起因是我爸说我是大学生应该懂事一点。其实我思考的方向反而先是:什么样的人会“懂事”?这点我是有着些自己成熟的看法的。如果想要一个人变得听话懂事,那就必然需要把他拴在自己身边,攻击他犯下的每个失误,嘲笑他每个无知的动作,继而软弱他,让他觉得离开自己就一事无成,那么这样的人就会变得胆小甚微,陷入自己怀疑,毫无自信坚持立场,自然便有了懂事听话这一好听的头衔。使一个人变得懂事,这是与一个人上大学的目标截然不同的。上大学其实本质上是求知,虽然我们的社会对此的认识是求职的敲门砖(由此看来大学反而更像是技术学院了),但不管怎样,都是为了让一个人成长,让其有独自生活在现代生活的能力。只能一味依赖父辈的荫蔽才能生活的人,其实根本不需要上大学,但与此同时,这个社会也不会有所进步了。一个人的视野越宽阔,知识越深厚,那必定会建立起一个不易被他人左右,独特的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这些是他将来作为成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上大学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清晰,我想要进一步思索的是:我的父母希望一个人上大学,变得“懂事”的出发点是什么?首先是承认自己的局限性,进而期望对方作为拥有更多资料的个体,能为双方的关系多作出一些贡献,这是无可厚非的。但关键点在于,既然赞同自己本身已经有所局限,对方有着更多需要承担的责任,那是不是进而便要有这样一个要改变的认识:从意见的提出者转变为信息的接收者呢?如果自己的子女接受了比自己当初更好的教育,也有了成熟的心智,那是否不该再把对方当做“孩子”?这里的孩子指的是还需要被自己进行“教育”的一方。我们的父母一辈总是难以认识到,自己已经到了该向子女学习的年纪,而不是花了一堆钱培养了一个还得自己去指导他们如何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孩提。我想这部分难以转变的心理障碍在于,长辈已经习惯于这类发号施令的角色了,他们从未有过一段平等与子女沟通的经历,因而下意识认为,如果自己的角色发生了变化,那么就要承受和子女当初一样——即他们眼里需要害羞,其实是心里认为缺少尊严的角色。这看起来是一种自食其果的因果轮回,但倘若父母一开始就认识到,没有谁是永远是上位者,每个人都需要被尊重,哪怕是一个心智初开的孩子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个体的话,那么当需要从教育者的身份转化为学习者的身份时,便不会感觉受辱和难堪了。(话又说回来,求学和受教本就应该是相辅相成的)话题再回到“上大学是否是变得更懂事的前提”,首先这便是个伪命题,而这个命题提出的原因也推出了我的一个解答,源于一直以来不平等的沟通关系。其实任何人都不需要变得“懂事”,而是父母们接受不了孩子拥有个人的意志,可惜的是,在一个强调是非对错的家庭环境下,倾听对方与己相悖的观点,就成了丧权辱国般羞愧的事件,而自感羞辱之后,缓解自己压力通常的做法便是,化为对他人的责难。我自感无法真情实感地去体谅父母,正如他们无法理解我的诉求一样,横在其中的,是一道用粗暴简单的爱填不满的,名为尊重的鸿沟。
接下来我想阐释的是这次作为导火索的租房话题:我看到网上网友的一篇文章的开头是“拒绝父亲,要从拒绝他给我夹一颗青菜起”,这种话题我通常没有多少勇气读下去,因为这些文字都会让我联想到当下的自己而深感沉重,而这次跟父母关于租房争吵也是,就如同早就充满一氧化碳却看似一如往常的屋子,但只要加上一点名为“语气”的火苗,便会轰的一下把理智炸的粉碎。若浅显地来看这个话题,是我妈说我房租快到了,要我去换一个小一点的房子,这个“建议”具体到了多少平米,就足够我生活的程度。尽管实际上,我本就考虑着换一个客厅小一点的房子,也有意为此花费精力挑选,但可惜我们之间的冲突本质上就不是要换大房子,还是换小房子之间观点上的矛盾,而是自始至终她还是没有问过我的意愿是什么,多少平米合适,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反而是你应该多少就够用,被我否定后便反问我一个人需要那么多空间干什么。矛盾争吵从来都不是具体的小事上的不和,而自始至终都是态度上,认识上的不可融洽。
我父母他们并不知道我有俩个书架,俩个书桌,一个猫爬架这些占位置的家具,以及我习惯上要有一处远离电子设备的空间才能阅读,所以我是盼望着拥有一个书房来实现这个愿望的,而同样在独居生活需要社交时,我的娱乐活动也离不开我的PC,其他细枝末节上,也有在家锻炼的需求,猫咪生活的空间,做饭的兴趣,避免洗澡的频率会与他人冲突而要一人居的要求,有着各种考量和取舍,这些种种,很多很多,甚至我自己都在游移不定该如何取舍之时,别人却站在一个高高在上的地位上,在没有理解我的诉求的前提下,就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从中窥见的傲慢,最令我愤恨。
没有什么是小事,这些小事背后是我在面对抉择时,我的父母并非是站在自己背后出谋划策的助手,如果目的一致倒无所谓,但倘若想法相左,便会站在我的对立面要求我理解他们,长此以往缺乏倾听,我便不会想要再征求他们的意见。我不知道国内有多少父母子女之间的了解程度,甚至不如网友之间熟悉,但想必彼此双方都很辛苦。我很钦佩那些能够做到循循善诱的子女们,这就像打太极,收到攻击却返还以温柔,虽然我看到更多的则是相互责怪,遍体鳞伤。
俯视地看这个话题,我的父母通常不会有一个向我确认需求的过程,又或是我明确拒绝的前提下,还是一味地把他们自认为好的塞给我,尽管我知道他们是在为我付出,但越是这样,越有无法拒绝的压力,越没有合适的角度提出我的诉求,因为再开口之前,提出异议就已经是不知好歹了。这份无法反驳的、无懈可击的“爱”,压迫了一个人自然的需要又是真实存在的,长此以往,这样相处模式下最终走向的结果只会是——关系的疏远。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比如我妈过年辛辛苦苦做了一堆菜的事情,凌晨给我洗鞋的事情,挑选学校的事情,诸如此类。为了阐释清楚抽象的概念,还是用具体的事情来说明,比如这里前俩个事情是一类,都是旁人看起来无可厚非的,值得被称赞的;
为家人做一大堆年夜菜,还有洗鞋,这俩件事都是我不愿意的,后者我已经事先拒绝了,而哪怕过年没有很多菜,出去吃又或者在家简单吃一点,多一些坐在一起看电视聊天的机会也好,我根本不会有所不满,反而这些给父母徒添劳累的负担,使得自己仿佛回来一趟就是为了使唤他们一样,这种内心的谴责,要比肉体的享受难捱的多。其次,当然我也可以坦诚地接受来自他们的这份好意,但过往的经验告诉我,这份好意最终都会成为父母手中的锁链,令我难以承受,就如现在这样,“妈妈患糖尿病近二十年,过年给你们买年货做饭都是强打精神坚持给你们做”,这种自我奉献,道德捆绑,更令我不愿回来,既让他们肉体辛劳,也使我精神损害。让双方都是舒服的交往方式,其实就是做真实的自己,而非为了他人而损害自己,但我们家里很少有这种真诚,与人沟通像是表演,演给外人,演给自己。(这也是我退出所有群的原因,我所期望的真诚,往往只在一对一之间的对话中才会出现。)
另一类深刻的矛盾则是,倘若从结果出发,无疑我的父母是做了正确的决定,但若从方法出发,则和之前毫无区分,甚至因为结果不错,便以此证明自己权威的合理性,使得想要为自己发声变得更加困难,因而这则更是需要去分析的。代表的一件便是替我选高中的事情,即结果正确,但方法依旧会产生隔阂。作为心智尚未成熟,也没有拥有社会资源的初中生,父母能看的比孩子远是这样的,然而如果还是同样单方面的,不容置疑的说教的话,便既不到孩子的认同,拉近和父母的距离,也无法使得孩子从这个选择里看到自己的力量,建立自信心。因而这个场景下或许结果是对的,但结果越是正确,作为意见不一致的一方就越觉得被压制,父母向孩子表现出来的教育的姿态,就是一种强权,只会引起更深邃的逆反。说到这里,我大概明白了自己想说的主题是什么,即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合作”。作为父母这个教育角色所做的,究竟是站在在子女的旁边安慰鼓励呢?,还是其实是作为上位者在颐指气使呢?这其中的区别很容易分辨,判别的手段是——是否给对方提出问题的权力。面对孩子的问题,很多时候长辈们首先做不到的是心平气和,其次有时也不是不想回答,而是能力不足,但他们的自尊心又做不到承认不足,索性开始攻击问题的提出者,如果最终结果幸运的证明了自己的选择正确,就能更好地压制问题的提出者,巩固自己长辈的地位和自尊心。总得来说,拿结果说事的,往往便是心里没底解释清楚来龙去脉。
这样与他人无法互相合作的例子,在我的家庭中不止存在于父母和子女之间,也同样存在父母之间,以及他们与其他人的交往之间。例如,我妈在网上买了假货,我爸便批评她,“都说了让你别用pdd,上面都是假货”,“你也不想想,那么便宜可能是真的吗?”等等,面对自己可能犯了错的时候,我妈从不好意思,渐渐转变为恼羞成怒的这个过程中,其实我爸扮演的角色也是让她没法坦诚的因素之一,一个家庭环境如果是一旦有人犯了错,不是一句没关系,不是鼓励和安慰,而是一顿狠狠的批评,折磨他/她的良心,从而让人不敢再犯错的话,那双方自然做不到坦诚——坦诚只有在没有威胁的环境中才会出现。在这种指责随处可见的环境下,午饭后我爸主动去洗碗,只是因为洗碗还是洗筷子的顺序不合我妈的心意,于是便被一直指责,说他浪费洗洁精,这种明明在年轻家庭中都会被称赞的事情,在我们家却是如此的苛刻。
而在与亲戚的交往中,父母的角色永远是发出批评的一方,无所顾忌地对他人的行为评头论足,她总是不满意其他人的表现,当然其实没人需要被她满意才可以,因而折磨的只有她自己,以及所有真正关心她的人。在亲友面前,我印象里从未听闻过对其苛刻的批评,反而在与对方寥寥几句的家庭问候中,多的是一种无奈的叹息,这种无奈之感是我深感体会的。我未曾感到的是,有哪个人被她所喜爱的,好似所有表扬背后永远都存在着将来清算的可能,我能理解的是,面对人的不完美,她不习惯将视线集中到其需要珍惜的长处上,而每个人的缺陷又是那么赤裸,希望通过攻击他人来使得自我感觉良好,当然每个人都会犯这种错误,但事情远非归咎责任那么简单。
父辈的苦难是一方面,让我更不堪目睹的,是下一代的教育,我跟朋友每每谈到赵梦颖,我都忍不住叹息,她早已经有了作为人的心智,聪明的她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因而在这种严厉的家庭中更容易失去自己。我无数次看到她在人前用于保护自己的“演技”,她带上自己的弟弟一起出去玩,其实除了童心想要同伴以外,我还看到了是需要一个更弱势的角色在身边,以此有人来承受来自我爸妈的戏谑,批评,甚至是表扬。我眼前浮现出,在她每次面临我父母责难之时,成功将转移目标到其他人后的那种狡黠的庆幸之情以及随后的漠然。她在这种转移攻击的技巧下小心翼翼的避免犯错,因而我很少看到她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这种辛苦的伪装,不应该出现在天真烂漫的童年才是。从我之前短短几次辅导她的经历来看,让她自己提出问题对她来说是一件艰巨颇有压力的事情,那是自然,因为面对答错会被叱责的情况下,此时不犯错要远比求知更重要。看着她的飘忽不定的眼神,我想到了那些被虐待的宠物才会露出的不安和对之后可能因心情阴晴不定带来的鞭挞的恐惧。我明白,人的愤怒大抵都源自基于自己的无能,我的父母本就不算知识分子,让他们教育现代孩童的知识技巧,力所不能及的时候,下意识的便会把压力转移给孩子(发怒嘶吼,拍打桌子),别说赵梦颖会变得如此胆小甚微,因为就连家里拥有最大的话语权的我妈,自己也不敢犯错(单单是学习网上买东西这种小事都会无地自容)。思考如何面对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时,我想这就和网上的流言蜚语一样,做到不清楚的话不妄言,这就足够了。关于教育这种十分专业的问题来说,但不要插手其实就已经很难得了,花钱去辅导班的意义,不只是让那些疲于应付工作的父母们有喘息之机,更有让孩子接受更为系统的指导这一层含义。因为在我们的社会已经迈向工业化的如今,养育一个孩子早就不是喂养长大就足够了,如何生活在复杂的现代社会,如何成长为一个健康的,自立的个体,这些是我们的父辈是力不从心的。那就更应该学会放手才是,然而掌控别人的生活,肆意指责他人,自觉拥有高人一等的权力,却是那么的富有魔力,让人爱不释手。
我继续想要谈论的是真诚的话题,拿上面的事情举例,为什么我不愿意告诉父母我的事情?自然是认为,说出的话无法被尊重,换来的可能又是一堆自以为是的说教。因而他们自然无法知道我的事情,更不可能了解我,这貌似是一个死循环,因为自觉不会被尊重,那么无法互相了解,就更不可能做到尊重。比如我去参加表哥的婚礼,我妈竟会说是我姑姑他们给我灌输了什么思想,我苦笑不得的是,在自己父母眼里,我还是一个无法自控自己思想的人,仅仅是他人的观点就会影响到我的看法,在这种针锋相对的吵架之中,竟然都不能把矛头对准我吗?去听听子女的心声?
我妈很少与我直接对话,仅有的话题往往都是通过第三人称来聊一些老生常谈,无聊的话题,其原因自然是我们的思想有很大的分歧,在一对一的对话里,分歧便没有了任何的缓冲带。我想我妈要远比她周围的人要弱势的多,她比谁都更在意周围的看法,比谁都无法独自为自己的观点维护,因而要借助声势来保护自己,所以可以看到她总是在抱怨,在哭诉,在争取他人的同情和认同。与被她庇护的人相比,她自身更加羸弱而敏感,以至于他人想要维护自尊的想法,都会触碰到她那脆弱的神经,为自己卖力付出博取他人认同感到委屈、伤心、甚至是悲痛欲绝,这是我妈的生存之道,一个可怜弱小的自我内核,用不容置喙的强势伪装出来的强大外壳,这份矛盾,使得她无法做到真实,但其实她比别人都需要一个不被评头论足的环境。而一个自身难保的人,是无法救助别人的,这是我在家时得出的结论,我不想在家说话,是因为在这个环境下,我也是忍不住想要抱怨,这种语境下只会激化矛盾。我无法抵开父母对赵梦颖的影响,使得我们之间有一个信任的前提,至少我没有能力从父母手中保护她不受伤害。而只有远离这里,客观的看待这些行为,才不至于令自己被怨气所掌控,我同样还远不够成熟,但在外,我总有机会暂时远离这一切,从而可能有些超越,倘若囿于这个环境下总是怨声载道是不可能有所改变的,所以过年不想回去,并非出于泄愤。
我的父母惯用自己的苦难来惩罚别人,当然他们是不会自知的,绘声绘色描述他们的苦难,其实是因为这种述说在内心深处令他们感到快乐。我并非觉得独自在上海生活哪里不好,我想要成为一个纯粹自私的个体,因为在此之上建立的爱与责任感,才不会捆绑束缚另一个人。因而我极力避免哪些说法让自己显得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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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