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学了。年,渐渐走远。
人们总说,过去缺年货,但不缺年味儿。如今,年货丰富了,年味儿却平乏了。尽心尽力隆重打点出年的模样,却触摸不到节日的温度。
说不清过去的年味儿是什么,只是一直记得,曾经那么急切的盼望,如今那么怀念,那时过年的味道。
小时候,我们家过年,没有很多老习俗,水上生活,四处漂泊,生活习俗,各有习染,莫衷一是。
即便如此,年节依然快乐热闹。
过年的准备自然从卫生开始,让节日以最漂亮的面目出现。做卫生是所有节日准备的基础和序曲,年前的卫生终究不同于寻常单纯的洗衣晒被,有着更丰富的内涵,自有一份无需言说的隆重感。
贫俭的年代里,家什简单,卫生倒不难做,更多的是整理。一家大小的衣物鞋袜,破了的补上,短了的加长,瘦了的加宽,外衣改为内衣,大人的改作小孩穿。在岁末得闲的时节,一番缝补修改整理,清洗干净。这是年节里母亲们要花不少时间和心思去做的事情。晴暖的天气,母亲们聚在一起,做活,说笑,别有一种俗世烟火的味道。
卫生工作的最后一项,场面有些壮观。约莫二十九的下午,其他准备都已就绪,这时,父亲在露天的舱面燃上一盆火,母亲就给家里年幼的孩子一一洗个澡,由小到大,有序进行,然后个个换上新衣。百十号船只的船队,一字排开,停泊在江岸边码头上,家家户户都如此。孩子们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场面是如今无缘再见的温暖壮观。
这一个澡,给过年的卫生工作一个非常的总结,又为年节的庆祝拉开序幕。
洗完这个澡,穿上新衣,年节在孩子的心里才有了真实感,给漫长的期盼一个安慰。如果说整个年节活动是一篇欢乐的乐章,这一刻,只是乐章里一个小小的换气符,转瞬又激动起来,因为明天还有团年饭和压岁钱。
年节就是这样,一个期盼接着一个期盼,装满温暖的童年。
那时我们对年节的期盼记忆犹新。我和小哥哥每天起床就去数墙上的挂历,一天要数好多回。我们的倒计时几乎从第一场冬雪就开始了。堆雪人过家家,操办的都是年的模样。当年节还隔十天半个月的时候,心情变得极为焦虑,商量着就多撕掉几张。这样,是要招骂的。
无奈之际,就谋划偷吃母亲准备的年货――瓜子花生,雪早花根儿,红枣荔枝……虽是买来过年吃的东西,没到过年,母亲还是舍不得拿出来给我们吃,所以就偷。
偷吃年货,是团伙作案,姐姐总能准确提供母亲购买年货的信息,三哥带队行动。我和小哥哥年纪太小,顶多干点撕挂历的事儿。
偷吃也得花不少心思,先偷便宜的,瓜子花生之类,便宜的自然多,不易被发现。不盯着一种东西拿,每样拿一点儿,包装尽量恢复原状。恢复原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越拿越多,漏洞越大。特别是送礼的物品,都是独立纸包装,母亲称它们“纸封子”,一个“纸封子”就是一份礼。所以贵重的轻意不敢动手。
那个年代的孩子,不偷吃的,怕是没有。那时母亲们多少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吧。可是,常常劣迹还没被发现,队伍里却发生了内讧,自我曝光了。
发生内讧的是三哥和姐姐。偷吃的东西分到手后,姐姐喜欢收着藏着慢慢吃,三哥很快吃完了又来哄姐姐。姐姐高兴时就与他分享,包括压岁钱都慷慨解囊,亲亲昵昵,兄妹情深。不高兴了就告发他,非常决绝,而且喜欢秋后算账,母亲并不知情的案底一一都被揭穿。
曝光以后,母亲样子凶,实则敷衍。三哥精灵又无赖,也不计较,又去哄姐姐,很快,和好如初,商讨下一次的合作。这样啼笑皆非的故事总是不断重复在我们儿时有关年节的记忆里。
成年以后,经济条件好了,年货富足了,我们也偷吃,带队的还是三哥。偷吃不刺激,就抢吃。有时,大哥,二哥,三哥抢吃一块糍粑,嬉笑翻滚扭打在一起,不可开交。母亲依旧装腔作势柔声叨骂。这时的偷吃抢吃,一场游戏而已,双亲健在,儿女承欢,撒撒娇,逗逗乐。是一份重温。
偷食,儿时的囧事儿,年节里没少干,有酸有乐,扎根心底,一生都在。
过年最隆重的除了团年饭,就是年夜的那一盆火。儿时,总听母亲讲“三十晚上的火,十五夜里的灯”。无论晴冷,午饭过后,父亲就张罗起“三十晚上的火”,劈柴,做炉子,生火,续火,护火,都是父亲一手操办,直到我们成年,父亲老去。
在孩子的心目中,父亲亲自操办的事情,自有一种庄严。因此,年三十的那一盆火,特别有仪式感。
火燃起来了。母亲忙完了厨房的事情,拿出我们偷吃过的那些食品,一一摆放在碗碟里,一家人围着火炉,偎在父母身边,那是我们一家人最纯粹最完美的团圆,此生不再。
日子再苦,父母都给压岁钱。一阵笑闹过后,父亲会讲一些严肃的事情,都是关于孩子们的成长和学习。一贯严肃少语而又忙碌的父亲,也就这个时候才会和我们说说话。
话题渐渐散开,父亲一旁捧着他的白铜水烟壶,想着心思。母亲带着一群嫩儿细女亲昵嬉闹,直至深夜。
睡梦中醒来,父母还在炉火边轻言细语。这就是“守岁”。
这是年节中最深的记忆,那么踏实温暖满足。
年节有禁忌,所以母亲会给我们讲授礼仪,举止要体面,要讲吉祥话。要求很严格,让人感觉兴奋又紧张,生怕说错话,做错事。
大年初一,大人们见面互道问候。孩子们结伴一家家拜年,赚得满衣兜糖果瓜子花生,也有压岁钱。这是孩子们学习礼仪的过程。
年节里最好玩的是气球,且只有过年才有得卖。小的带哨,五分钱一个,一口气吹起,比拳头大。小脸憋得通红,然后晃动着小手,听哨声在手中呜呜响起,此起彼落。这份快乐,可以由小小的我们独自完成,极为享受。
大的两毛,需大人帮忙才吹得起,吹起来比我们的身体都要大。大气球在头顶飞起来的时候,我们的笑声、叫声、欢呼声,也随着五颜六色的气球飞起来。
年节的期盼在那一刻彻底释然,年节的快乐,也在那一刻尽情飞扬。我们的快乐无处可藏。
恶作剧的大人把它弄破了,立马招来一片哭闹。孩子的哭闹有时也是大人们闲暇时的趣事。
那急切而漫长的渴盼,那渴盼带来的一份份激动,就是我们记忆中的年,是我们情感深处铭心的年的味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失去了对年节的期盼,再也没有了那份急切。年节像所有日子一样平淡,因为,所有日子像年节一样富足。
我们是大家族,虽然南北东西,过年尽量团聚。聚在一起,我们的笑声像节日的焰火,不期然就点着了,因为亲密,不经意就碰着了笑点。欢乐随笑声一浪接一浪,此起彼伏,滚滚而来。
父母总是出现在我们的每一桩回忆,每一件往事,每一场笑闹中,依旧慈祥。
不能到场的,有视频联欢。
团聚,欢笑,时空在叙谈中灵动聚合,这就是年的味道。
在这样的年纪,我的兄弟姊妹在一起,说笑叙怀。人丁兴旺,健康平安。
在这样的年纪,我依然黑发披肩,一身华服。家庭和睦,事业平顺。
多年以后,我也一定会深深的怀念今天的点点滴滴,满怀幸福。
富足祥和的年代,年味也是如此从容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