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杰问护士要了几个纸盒板铺在地上，再铺上自己的旧衣服垫着就这么躺下来。十月的天气躺在地板上还是有些凉，但阿杰心里踏实，因为生病的父亲就睡在旁边的病床上。阿杰躺着侧着耳朵听着父亲轻鼾声，时不时地爬起来看看父亲的脸，摸摸父亲的肩膀。医院不提供陪护家属休息的折叠椅之类的设施，因此母亲只能和父亲挤一挤，蜷缩在病床的一头。
几个月前，阿杰的父亲突然感觉胃疼，结果被查处患有晚期癌症。检查的结果是父亲电话告知阿杰的，父亲说的很平静。阿杰呆呆的看着窗外，以为是一场梦，电话那头传来父亲的哭泣声就像一根针猛刺着阿杰的心脏，这是阿杰第一次听到父亲哭。
阿杰拖了好多关系，才将父亲送到了有名的大医院。手术的前一天晚上，阿杰陪着父亲在医院的走廊里闲逛，父亲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两只眼睛贪婪地扫视着眼前的一切，好像明天再也看不到了。“爸爸”阿杰喊道，“哎”父亲轻轻地答应了一声，眼睛并没有望向阿杰，但眼睛里的泪水已经滚了出来，顺着黑黝黝的脸颊淌了下来，一颗一颗的滴在阿杰的心里。父亲微微把头转了一下，在廊道灯光的照射下，阿杰看到那道发亮的泪痕刻在了父亲的脸上。眼泪从阿杰的心里漫溢到了眼中，阿杰强忍着睁大着眼睛，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没有淌出来。第二日，医生将阿杰叫到了办公室作术前告知，如果切开肚皮后发现不好处理或者已失去手术机会，将缝合并结束手术。
阿杰怀着忐忑的心推着载着父亲的移动病床向手术室走去，7月的天气，他却感到手脚冰冷全是冷汗，嘴巴哆嗦着，上下牙齿不住地打架。父亲被医生推进了手术室，屏幕上显示着父亲的名字和手术状态。阿杰直盯着屏幕看，一会儿蹲着，一会儿站着，一会儿踱步，两个小时过去了，屏幕上仍显示手术中。阿杰的心才慢慢地静下来，父亲的手术至少顺利做下去了。直到晚上7点，6个小时的手术方才结束，父亲被推出了手术室，阿杰三步并两步跑上前去，紧握着父亲的手，手术的后的父亲感觉瘦了一大圈，脸色白惨惨的没有一点血丝。过了一会儿好一会儿，麻药醒了，父亲睁开了眼，眼珠瞪得很大却无神，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妻子还有来看望他的兄弟。“好了，做完手术就好了！”阿杰俯身贴着父亲的耳旁说到。父亲瞥了一眼阿杰，微微点了点头。
光阴像细沙从指缝中一点点流走，癌症的种子在父亲的身体里面一天天膨胀，父亲还是不行了，整天躺在医院的病房。去世的前三天中午，父亲突然从床上爬了起来，自己穿上裤子衣服，戴上了一顶老人帽，对阿杰说想出去吃鸡公煲，阿杰想陪父亲一起去，父亲执意不肯，边摆手边走出了房间。阿杰不放心悄悄跟在跟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那宽大的羽绒服和父亲那被病魔折磨的瘦弱身子显得极不相称，五十出头的父亲看起来像一个瘦长的老头儿。
又过了一日，父亲的病情开始极度恶化，肝腹水让父亲的腹部胀如气球，父亲无力的呻吟着。原本求生欲极强的父亲此时内心也接受了命运的安排，生不如死这四个字只有濒临死亡的人才能感受到。医生仍在给父亲输血输药，只不过暂时延长几日寿命罢了。父亲恶狠狠地盯着阿杰，用低沉嘶哑的声音吼道“我想走了，你们让我走吧，挂这些水有什么”说话间，突然涨红了脸，憋着一股劲，猛地一抬腿将挂水的管子扯断了。阿杰慌忙叫医生来，父亲龇着牙厉声说“再给我挂水，我做鬼都不开心。”父亲的痛苦和自己的不舍该如何选择让阿杰痛苦万分，他尊重了父亲的决定，让医生停止了输液。父亲缓缓地伸出手臂，阿杰本能地弯下腰低下头。父亲勾住阿杰的脖子一把拉进，脸贴着脸，俩人的面庞立即被眼泪浸湿了，他们的父子情，父子爱就像这眼泪交融在一起，即使阴阳相隔，也不会断开。父亲哭着说“我这个老子，舍不得你这个儿子。”哭罢，父亲用手抹去眼泪，眼睛看向阿杰母亲说道“到时候把我葬在小菜地边上。”顿了顿又说“我不在了以后，你要改改性子，遇事不要急，不要骂人，一家人和和气气。”杰母的脸早已哭得变了形。父亲叹了一口气又说道“没什么了，都交代完了。”话毕，微微闭上了双眼，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夜里，父亲的肚子疼痛起来，来势凶猛，父亲疼的脸都扭曲了，痛苦呻吟着。阿杰冲出去把医生拉进来，“快给我爸打吗啡，他疼死了，快点快点。”打完了吗啡，父亲平静下去，整个人昏昏沉沉。晚上阿杰守夜，眼睛盯着父亲，父亲不断地翻身，嘴里发出微弱的呻吟。阿杰站在父亲身旁，伸手抚摸着父亲厚实粗糙的大手，父亲也用大拇指在阿杰手背上磨蹭着。忽然父亲睁开眼，在吗啡的作用下已显得昏沉，但目光深邃，盯着阿杰说道“孩子，别伤心难过，没有办法”阿杰没有说话，眼里的泪珠一颗颗滴在父亲的手背上。
病死在医院里是不吉利的，第二天上午阿杰将父亲送回了家，晚上父亲就走了，走得很平静。在父亲的葬礼上，阿杰捧着一束鲜花放在父亲的遗体上，忍不住细细地看着父亲的脸庞，父亲就像睡着了一样，阿杰想起小时候经常捉弄睡懒觉的的父亲，阿杰真想再来一次。想到这里下意识的咧起了嘴，但眼泪却止不住的往外流，阿杰低头泣不成声。
你陪我长大，我却未能陪你变老。阿杰总开车时总喜欢听筷子兄弟的父亲，那旋律很舒服，听着听着就跟唱起来，但没有一次能完整唱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