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 骥
中国的天南海北,广大的农村地区石磨的使用极为广泛,尽管其用途不一,但它是世居民族居家过日子的重要生活用具。就南方来说,从远在海南岛,到西南云贵少数民族地区,再到长江流域,南方人豆腐、米粉以及过年食用的年糕等,均是在规模不等、大小不一的石磨上加工,在一些传统的手工作坊中石磨的运用更为广泛。陕北高原处在黄河流域地区,传统的农耕生活,广大农作物生成结构,使得石磨在农民、农家生活中得到广泛运用。回顾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陕北农村生活,石磨给人留下的印象是温暖的、难忘的。
1、在磨道里行走。拔草、挑水、推磨几乎成了我们农村孩子童年生活的三部曲。其中穿着粗布衣衫、剃个短毛盖头,天天在磨道推磨记忆尤深。陕北的石磨是陕北人日常生活的重要用具,几乎生活的主要食品都要在石磨加工。从所加工的粮食看,主要有麦子、黑豆、高粱、玉米、乔面等各种豆科,从加工磨面用途看,主要有推白面、推碗豆杂面、推桃黍黑面、推黄玉米面、推黑窝窝面。此外,还有不少人家在石磨上推水泡黄豆做豆腐、推洋芋做粉条。推磨实在是件烦人的事,青少年时,放学后几乎天天在推磨,如果推白面能改善一下伙食也可以,但几乎天天推的是窝窝面。记得有个诗人讲到,“在那清石板铺就的磨道上,没完没了地一圈又一圈走着,不知道尽头在哪里,不知道除了推磨还有什么生活可带来快乐。”上了高中后,见到了外面的世界,当时尽管大家也没学多少有用的知识,甚至农村的孩子比城里的孩子更刻苦,但到了考大学时,没想到城里平时经常玩的孩子考上了,我们下了死功复习的农村孩子考不上,当时百思不得其解,总认为老天不公,后来我们走出社会明白了,城里的孩子课余虽然在玩,但大多数时间做作业、看课外书、读报纸,而我们农村孩子课余时间天天推磨、砍柴、拔草,这也许就是城乡孩子的差别。春夏秋冬、白天黑夜,只要天天吃饭,就要天天推磨,就要每天在磨道上转圈。农家的孩子不推磨还要干啥?天天的吃食就要从石磨上来,再还有比每天打理吃食的事情重要吗?于是,一个个穿着粗衣烂裳、突鼻流水的男女孩子在家里大人的吆喝下、甚至训斥下,在磨道里一圈又一圈走着,一圈又一圈转着,从五六岁、到七八岁,到十来岁……
2、吃糠窝窝长大。吃白面和吃糠窝窝是天上和地下的的差别。尽管这两种食物都是在石磨上加工的。在陕北人日常生活的主食中主要有馍馍、面条、窝窝这几种类型。
馍馍的分类:馍馍面的加工也是有区别的,主要分白馍馍、黄馍馍、黑馍馍三种类型,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把白、黄、黑三种馍形象地比喻为当时国际上的第一世界、第二世界 、第三世界,是十分生动而深刻的。白面馍是纯小麦磨成的精粉面,石磨上加工前,在干麦子上适当地伴点水,这样磨出的面粉既白又细。石磨上推白面只占日常推磨的十分之一。白面在当时十分金贵,我记得农家人吃白面馍,主要是在新麦子刚下来时,生产队社员讨麦地干重话时,逢年过节时,大人小孩生日时,或家中来了客人时吃白面。其它时间一年四季吃不了几顿白面馍。黄馍馍,主要由黄玉米加工而成。陕北地区平川地少,玉米大多数在平川地能浇上水的地方耕种,所以农民种玉米较少,推玉米面大体占日常磨面的十分之一。这是农村相对日月好的人家经常吃的。黑馍馍,是馍馍系列最差的。主要的原料是黑豆、高梁、少许麸皮加工而成,其约占日常石磨加工的十分之二三。剩下的大头,约占十分之六七就是窝窝面了。
推窝窝面的印象是极为深刻的。这是我们日常推磨的主要食物。窝窝的特征就是把一块黑面团中间掏空,象一个倒扣的碗一样放在锅上蒸熟。之所以把中间掏空就是让窝窝熟得更快。在困难生活岁月里,由于各家的日月光景不同,窝窝面又分了个三六九等。从我青少年的体验看,陕北人吃的黑窝窝主要有三个类别:①软糜子窝窝。主要由糜子、谷糠、晒干的红薯片磨面而成,这里的主要原料是糜子,它是陕北一种特殊的谷类作物,其加工出的面粘性很强,是陕北人过去吃黑馍馍、做油馍馍的重要原料。过去米面少有,为了增强窝窝面的粘性,就在杂粮糠中加点糜子,这样蒸出来的窝窝粘性较大,靡子尽管有点发苦,但总比一点粘性没有的窝窝好吃多了。②窝窝窠窠。其主要原料是谷糠、黑豆、洋芋干粉渣制作而成。窝窝窠窠粮食成份比软糜子窝窝差一些,但还是有一些粘性,这是困难时期生产队社员最主要、最经常的主食,也是平时推磨最主要的食物。③窝窝片片。这是窝窝系列是最差的食物了。其原料由谷糠、麸皮、干红薯片片组成,因食物没有粘性,做不成中间空,外面实的窝窝窠窠,只好用开水把窝窝面烫好后,放在案板拍成一长条,然后用刀子切成一片一片,用手拍一拍放在锅上蒸。1974、1975年间,是陕北最困难时期,不仅吃不上馍馍,就连象样的窝窝窠窠都吃不上,日月最不好的人家就这最差的窝窝片片也不能管够吃,重点保证受苦人吃。吃糠窝窝,推糠窝窝面,那是最困难的时期,是最饿人的时期,也是最不愿回忆的印记。
3、推洋芋粉充饥。1975年以后,陕北地区洋芋进行了科学的改良。几乎一夜之间由原来蒜头大小的红山蛮,一下子变成了拳头大的白洋芋。过去一家子满年能刨回三四毛口袋红山蛮,现在一下子能刨回二三十麻袋洋芋,一到秋天,农业社分的、家里自留地刨的,窑里院外满世界都是洋芋。没洋芋人饿肚子,这洋芋多了也使人发愁。也不知什么人发现把洋芋推粉条能卖成钱,于是又一夜之间家家户户开始推洋芋粉。推洋芋粉的石磨比推面食的磨要小一些,用力也轻一些,但因每天推的数量大,推磨时间长,使人十分劳累和烦躁。记得,每天放学后,或晚饭后,在大人的指挥下,从开始洗洋芋、砸碎洋芋、到小磨上粉碎,大体每天都在三四个小时,往往深更半夜还在边窑里推洋芋、掏芡水,快到夜间一点左右才做完,这时早已累得筋疲力尽,刚躺卧在炕上就呼呼睡着了。
推洋芋粉随着规模的扩大,有不少人家也和公家一样改为用机器粉碎洋芋了,这主要是公家和专门做洋芋粉条生意的人家用的,至于大多数人家还是用自家的小石磨推粉。1975年至1980年之间,是陕北地区农村成规模生产加工洋芋粉条的时期,一到赶集遇会,几道沟里的人娃娃大小背着粉条或在公社供销社、或在集市上出售,这是乡亲们在石磨上讨生活,在石磨上想挣点钱,在石磨上努力想改变生活。
【作者简介】胡 骥,陕西省子洲县人,军队退休干部,热爱文史,有部分散文散见报刊杂志和网络媒体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