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烬的话像最终判决，冰冷地回荡在破败的客厅里，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夕阳彻底沉没，屋内最后一点光线也被抽走，黑暗吞噬了他毫无生气的脸庞。
苏云的眼泪流得更凶，却不敢发出声音。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的辩白和坚持，都会被他视为怜悯和负担，只会把他推得更远。
她看着他被阴影完全笼罩的身影，那身影单薄、孤寂，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黑暗压垮、吞噬。心脏疼得像是要碎裂，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没有让自己哭出声。
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这个浸透了绝望的背影刻进骨子里。然后，她慢慢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走向门口。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打开门，外面讨债者的叫骂声瞬间清晰，又在她关上门的刹那，被隔绝在外。
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听着里面死一般的寂静，泪水汹涌而出，却只能用手死死捂住嘴，不让呜咽声漏出一丝一毫。
她没有离开。
她就那样靠着门板，慢慢地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无声地哭泣着，陪伴着门内那个同样被遗弃在无边黑暗中的少年。
接下来的日子，苏云履行了她“听话”的承诺，没有再试图闯入陈烬的世界。她按时上学，放学，去做家教，表面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平静之下是怎样的暗流汹涌。她无法停止对他的担心。他伤口好了吗？那些讨债的人还会不会去骚扰他们母子？他母亲的身体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她不敢去他家附近，怕被他发现，更怕刺激到他。她只能通过极其隐晦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打听着一切。
她会每天早早来到学校，偷偷将一份早餐（有时是包子豆浆，有时是饭团牛奶）塞进陈烬的桌肚。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吃，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学校。
她会假装不经意地向同桌打听：“最近……好像没看到那些人再来学校闹事了？”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才能稍稍安心一点。
她甚至鼓起勇气，在一次放学后，远远地跟在陈母身后，看着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去菜市场，看着她在摊位前因为几毛钱而犹豫徘徊，看着她提着一小袋最便宜的蔬菜走回那个令人窒息的家。每一次，苏云都只能躲在角落，心疼得无以复加，却不敢上前。
她的“听话”，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沉默而固执的守望。
她看到他偶尔会来学校，总是踩着上课铃，低着头，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他瘦了很多，校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脸色总是带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
她塞进他桌肚的早餐，有时原封不动，有时会消失。她无从判断是他吃了，还是被他扔了。但她依旧每天坚持着，仿佛这是一种无声的仪式，一种她与他之间仅存的、脆弱的连接。
陈烬并非毫无察觉。
他当然知道那份每天准时出现的早餐来自谁。起初，他看也不看就想扔掉，但那包装袋上似乎还残留着女孩身上淡淡的、干净的气息，让他下不了手。
他看到她远远躲闪却又充满担忧的眼神，听到她向同桌小心翼翼打听消息时笨拙的借口。他知道她还在“多管闲事”。
他心里烦躁得要命，那股想要把她狠狠推开的冲动反复折磨着他。可每当他想发作时，父亲死亡那晚她那个不顾一切的拥抱，她哭着说“心疼”的样子，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刺得他心脏闷痛。
他只能选择无视，用更加冰冷的态度武装自己，希望她能知难而退。
债务的压力并未因为父亲的死亡而减轻，反而变本加厉。母亲的精神几乎崩溃，整日以泪洗面。讨债的人虽然不再像之前那样天天上门暴力恐吓，却换成了更加阴魂不散的方式——电话骚扰，门口泼油漆，甚至在他家楼道里贴满了侮辱性的大字报。
“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欠债不还，天打雷劈！” “陈烬，还钱！”
这些红漆写就的大字，像一道道耻辱的烙印，刻在他的家门口，也刻在他的心上。
他不能再倒下。母亲需要他。这个摇摇欲坠的家，需要他撑住。
那个危险的、“来钱快”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滋生、盘旋，如同诱惑夏娃的毒蛇。绝望像沼泽，一点点将他拖向深渊的边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