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是活的。
我起初不信,直到看见那云雾吞吐的模样。凌晨四点,长白山还蜷缩在青灰色的睡袍里,我踩着露水浸润的山路向上攀爬。泥土里渗出凉意,透过鞋底钻进脚心,每一步都像踩在山的脊梁上。
半山腰的冷杉开始显形时,天光正从针叶的间隙漏下来。那些金线般的阳光在雾气里曲折穿行,最终碎成满地晃动的光斑。有只星鸦突然从头顶掠过,"嘎"地一声划破凝滞的空气,惊落几滴宿夜的雨水。
海拔超过1200米时,树木突然蹿高了。红松的枝干绷直了腰杆,树皮皲裂成鳞片状的铠甲。最奇的是,越往上走,盘虬的树根反而把山路编织得愈发平整。某些凸起的根节上还覆着青苔,踩上去像踩着天鹅绒包裹的台阶。
转折出现在最后一个陡坡。当我扒住岩缝翻上平台,整片云海突然撞进眼眶。那根本不是云——是凝固的浪涛,是蓬松的雪原,是诸神倾倒的牛奶。它们正在群山的锁骨处流淌,被晨光染成渐变的绸缎:近处是奶油白,中段泛着珍珠灰,远方便融进天青色的雾霭里。
风来的时候,整片雾海开始翻身。某处隆起驼峰般的云丘,相邻的雾谷随即塌陷。有团絮状的雾气突然弹向高空,在升至某个临界点时"噗"地散开,化作无数绒毛般的碎云。最惊人的是东侧那片云瀑,它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过山坳,像打翻的水银般吞噬着墨绿的林海。
我蹲在山顶巨石上,发现云雾是有呼吸的。每当山风暂歇,它们就温柔地漫上崖壁,将我的裤脚染出深色的水痕;等下一阵风掠过,又齐刷刷退下去三十公分,露出被浸润得发亮的玄武岩。某次退潮时,竟显出一丛挂着雾凇的岳桦,晶莹的冰晶还在簌簌坠落。
不待雾气消散,我便顺原路下山,不想这美好的景色在我眼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