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里大抵总有些"劳驾"的。这称谓颇有些玄机,乍听似谦卑得紧,细品却像裹了蜜糖的砒霜。此类人物总爱把"劳驾"挂在嘴上,仿佛这几个字是戏台上的老生甩的水袖,必要舞得满堂喝彩才好。
某日你正饮茶,忽见一团油光水滑的笑脸飘将过来:"张兄,劳驾则个!"那声调像是蘸了蜜的银针,刺得人耳根发痒。你若迟疑半分,他便要掏出三纲五常、同僚情谊的幌子来,直说得你若不从便是忘恩负义之徒。可待你当真要与他讨个方便,那张脸立时便似被北风刮过,硬生生板作"肃静""回避"的牌匾——这时节倒要与你论起规矩章程了。
这类人物最是精通变色龙的本事。前脚还在食堂与你称兄道弟分食咸菜,后脚见着上官,腰肢便似抽了柳条,连声应诺的调门都带着丝竹管弦的韵律。酒局上更是妙极:逢着顶戴花翎的,他敢拿酒盅当茶碗饮;若换了布衣来敬,倒要捂着肝胃作西子捧心状,仿佛闻着酒气便要羽化登仙似的。
最奇的是这等人物竟能步步高升。初时逢人便"劳驾",待坐稳交椅便换了"辛苦"的口头禅。这"辛苦"二字端的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子——上司说声辛苦,你便得焚膏继晷;他说句辛苦,你倒要感激涕零。某日你若当真诉苦,他倒要瞪圆了眼诧异道:"诸位都是自愿报效,怎的倒讨起功来?"
夜半翻看《官场现形记》,忽见百年前蠹虫竟与今朝"劳驾"们面目相仿。原来这官袍下的虱子,任你改朝换代,总在衣缝里活得滋润。只是如今的倒添了新本事:既能沐猴而冠谈奉献,又能道貌岸然讲规矩,真真是把子曰诗云炼成了画皮的丹砂。
忽闻窗外鸦啼,墨汁在宣纸上洇出一团黑影,倒像极了那些个皮里阳秋的笑脸。掷笔长叹:这劳驾劳驾的,劳的究竟是哪门子的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