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名

杨铁崖至嘉禾，选同人诗，夜已半，闻门外剥啄声，启视，则皆禾中能诗者也。人人持金缯，均乞留其诗。杨笑曰：“生平三尺法尚可假借，若诗文则心欲借眼，眼不从心，未尝敢欺当世。”遂运笔批选，止取鲍恂、张翼、顾文奕、金炯四首。诸人相顾错愕，固乞宽假，至有涕泣长跪者。遂俱挥出门外，闭关藏烛曰：“风雅扫地尽矣。”

随园老人选诗，丹阳贡生何震负诗一册，踵门求见曰：“苦吟半生，无一知己，今所望者惟先生，是以求教。若先生亦无所取，则某将投江死矣。”先生大骇，为称许数联，欣然而去。己不能传而求附人以传，好名之心，亦良苦矣。

〔试注〕

1、杨铁崖：杨维桢(1296-1370年)，字廉夫，号铁崖，铁笛道人，又号铁心道人、铁冠道人、铁龙道人、梅花道人等，晚年自号老铁、抱遗老人、东维子。

2、嘉禾：今嘉兴市，别称禾城。

3、同人诗：志趣相同的诗。

4、金缯：黄金和丝织品。泛指金银财物。《新唐书·王晙传》：“告以祸福，啖以金缯。”《东周列国志》第三回：“申侯曰：‘此言甚当。’遂备下金缯一车，遣人赍书与犬戎借兵，许以破镐之日，府库金帛，任凭搬取。”清·顾炎武《自大同至西口》诗之二：“冠带中原隔，金缯异域来。” 罗正纬 《滦州革命纪实》：“讵知海禁洞开，外人环伺，夕贡金缯，晨输土地。”

5、三尺法：指法律。古代以三尺竹简书法律，故称。《史记·酷吏列传》：“君为天子决平，不循三尺法，专以人主意指为狱。狱者固如是乎？” 裴骃集解引《汉书音义》：“以三尺竹简书法律也。”

6、鲍恂：（生卒年未详），字仲孚，崇德（今桐乡）人。少从临川吴澄学《易》，得其所传。为人慎重，好古力行，学识品行名传天下。元元统间（1333-1335），浙江乡试第一，荐为平江教授、温州路学正，皆未就任。顺帝至元元年（1335），登进士第。荐为翰林，亦婉辞。张士诚据吴中（今苏州），聘为教授，坚辞不出。明洪武四年（1371），初以科举取士，与侍读学士詹同、司业宋景濂、吏部员外郎原本同召为会试考官。试毕，即辞归乡里。洪武十五年，礼部主事刘庸荐鲍恂与吉安余诠、高邮张长年、登州张绅等明经老儒晋京以备顾问。太祖朱元璋遣召至京城。时鲍恂年80余，赐坐垂询，欲拜为文华殿大学士。鲍恂以年老多疾辞。太祖说：“朕以卿等年高德劭，故授此职，烦辅导东宫。可免卿等早朝，日晏而入，从容侍对。不久即可任卿致仕归里，以终天年。如此庶不负平生所学。”鲍恂复固辞，遂归。鲍恂初居千金、梧桐两乡，返里后，与贝清江、程柳庄于嘉兴濮川（今桐乡市濮院）之西溪结社讲学，又筑室于殳山泾，耕桑自乐。自号环中老人，学者称西溪先生。后以事累，卒于外，归葬千金乡，祀乡贤祠。鲍恂工诗，但流传绝少。海盐胡氏曾有刊本，亦久佚。《嘉兴府志》引其题画诗云：“山横红叶晚，寺锁碧云深”，亦属佳句。著有《西溪漫稿》、《大易钩玄》、《学易举隅》、《易传大义》、《卦爻要义》等。

7、张翼：張翨，名或作翼。元末明初浙江嘉興人，先世建德人，徙居嘉興，字翔南。博極群書，作文敏捷，好為奇語。元至正間與金絅以龍門賦鄉舉高第，舉甬東書院山長，不就。明初征入禮局，事竣，賜金歸里。有《梓宇集》。

8、顾文奕：知乎上作“顾文烨”。生平不详。

9、金炯：元明間浙江嘉興人。元末舉人。洪武中官蘇州知府。民苦官民田賦額不同，里胥因之為奸。絅上疏請減重額，得罪賜死。

踏莎行·题破窗风雨图和王筠庵韵

草带残编，荷衣断袂。破窗风雨深深闭。江南倦客正思家，灯花摇梦来乡里。

翠竹檐前，碧蕉丛里。秋声斗合愁心碎。不教潘鬓总成霜，也应有泪如铅水。

10、宽假：宽容；宽纵。《史记·封禅书》：“僊者非有求人主，人主者求之。其道非少宽假，神不来。” 汉 扬雄 《答刘歆书》：“且宽假延期，必不敢有爱。”《新唐书·杜佑传》：“初， 佑 决 雷陂 以广灌溉，斥海濒弃地为田，积米至五十万斛，列营三十区，士马整飭，四邻畏之；然宽假僚佐，故 南宫僔 、 李亚 、 郑元均 至争权乱政。” 郑观应 《盛世危言·禁烟上》：“如逾限尚未戒清，立即革职不稍宽假。”

〔附〕沈季友《槜李诗系》：杨铁崖至嘉禾，贝廷臣以书币乞《吴越两山亭志》，并选诸词人题咏。杨即为命笔，稿将就，夜已过半，俄门外有剥啄声，启视，则皆嘉禾能诗者也。率人人持金缯，乞留选其诗。杨笑曰：“生平三尺法，亦有时以情少借，若诗文，则心欲借眼，眼不从心，未尝敢欺当世。”遂运笔批选，止取鲍恂、张翅，顾文奕、金絅四首。谓诸人曰：“四诗犹为彼善于此，诸什尚须脱胎耳。”然被选者无一人在。诸人相目惊骇，固乞宽假，得与姓名，至有涕泣长跪者。俱挥出门外，闭关藏烛，曰：“风雅扫地矣。”

11、随园老人：袁枚。

12、何震：丹阳贡生。不详。

13、踵门：登门，亲至其门。《孟子·滕文公上》：“踵门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聊斋志异·卷一一·石清虚》：“有势豪某，踵门求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