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永信实在危害不了什么!

早在17世纪,英国政治哲学家霍布斯就在他的《利维坦》一书中将那种没有公共契约制约的,通过恶性竞争生存的模式,概括为“每个人对每个人的战争”。因为在这个社会里,公权力已经不受约束,社会成员之间也缺乏制度保障和基本信任。因此,人们只好把周边的人均视为竞争者,或者干脆就是敌人。

只不过在今天,我们不用这样尖锐的词语来描述这种处境,而代之以“内卷”罢了。内卷诚然是一种表达范式,却实在是过于温和的一种。尽管在很多国人看来,这个词已经刺耳。可事实是,很多人在生活情境中确实是相互为敌或以邻为壑的状态。久而久之,人们接受了这种情况为常态,也就是说内卷是常态,与人为敌也是。不这样的人反而被称之为很“蠢”,“太老实”……

此前山东青岛有位安徽阿姨下海救一命落水的女子,并因此得到该市表彰。在新闻下方的评论中为这位阿姨较好的人不少,但也有很多人表示冒这种危险去救一个陌生人实在是不值得,而且此言论收获了一波拥趸。这意味着孟子所谓“人皆有恻隐之心”这种普遍化的道德情感在今时今世已不牢靠。

而近日舆论又涌向了少林寺方丈释永信,恰好这位“大师”也是安徽人,但与救人的阿姨相比,处境就大不相同了。新闻报道释永信因沉迷酒色财气,涉及贪污腐败种种秽行被立案调查。而至于他到底有什么具体的秽行并不很重要,重要的是舆论对他的态度。

红楼梦中那句经典台词“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的含金量从未因时代变迁而有丝毫折扣。而民间对释永信的关心好像并不是他的诸多秽行到底有多污秽,而是更关心为何现在才抓他。言下之意是,这种家伙早就该抓了。也有人甚至说“你看他的面相,一看就不是好人”。无论说什么吧,对于前两天还在大肆辟谣说释永信没事的官方,突然有铺天盖地的发文说其正在接受调查。辟谣还言犹在耳,抓人却凯歌高奏,如此玩弄舆论故而又受到舆论多方攻击。

但那又怎么样呢?说他是谣言,和说他确实犯罪之间很矛盾吗?昨天确实不知道他犯罪,今天知道了,你能说我昨天辟谣不对吗?

这就要回到开头说的那种社会了,即没有公共契约制约的权力,本身就不需要对什么人负责。你可以理解这种社会为集权社会,当然也可以用学者王毅先生所用的“流氓社会”来形容他。

而法国学者贡当斯在他的《古代人的自由和现代人的自由》中更为具体指出:专横权力毁灭道德,因为缺乏安全感就不会有道德……专横权力对人的影响,就像瘟疫对人的影响。每个人都会抛弃同命相连的受难伙伴。每个人都会公开放弃他们过去生活中的契约。

那么这时候再将释永信和青岛阿姨比起来,才能发现这位阿姨无论是人性、佛性、神性都远高于释永信。当然,也高于批判释永信的普罗大众。因为,释永信没什么好说的,如果释永信是生活在一个瘟疫的社会里,那么他感染的瘟疫就是“钱”和“权”。既然社会充斥着这种病菌,那么释永信不过是一个病人,而不是谁的仇人。既然生活在这充斥瘟疫的社群,你敢说你已经免疫了?


在我弟弟还只有几岁的时候我问他:“你有什么梦想吗”?


他说:“我想当兵”。

我说:“为什么呢?”

他说:“当兵以后就是军人,我就有权力管别人了。”

弟弟十几岁以后我又问他:“你觉得最让你焦虑的问题是什么”?

他考虑了很久以后说:“应该是钱吧。”

这两处回答,一个涉及权,一个涉及钱。都是一个尚未深入接触这个社会的孩子之口,但它又确乎是多数人的梦想与焦虑。也便是说,我们都有此病。这个病和释永信的病是一种病,只是轻重有别,而非病种有别。

所以,很多人追问他为什么“现在”才被抓?重点并非是“被抓”,而是“现在”!刘和平先生在《大明王朝1566》这本书中塑造了一个富可敌国的商人——沈一石。一个富可敌国的商人,会是一个君子吗?说给你听,你信吗?所以,谁都知道沈一石有罪,想证明他有罪实在不费吹灰之力。但你觉得或我觉得他有罪并没有用,他有没有罪,取决于对于可以治他罪的人还需不需要他,是需要他有罪还是需要他无罪。

中国古代政治文明向来蛮横无理,简单的说就是:几千年史书,尽是功名利禄;几万里识人,满口仁义道德。而在我看来,中国古代政治文明的法宝并不是权谋,而干脆就是杀人!很多历史的关键节点都是通过杀人来推进的。也是因为杀人,帝王实现了御下之道。还是因为杀人,臣民学会了苟且图存。

官家的事是向来是不得妄议的,任性而为也只不过自取其祸。远的不必提,就拿最近的杭州自来水事件说吧。官家说自来水没问题那就没问题,大不了赔你五吨水,反正自来水没问题!如此一来,你还要有话说,只能案造谣生事、扰乱治安论处。于是,舆论皆休。因此,不管杭州自来水里面有什么,反正都在那五吨水的赔付里一笔勾销了,谁也不准再多说一个不字。聪明的你我,也真就不再提他。转而对释永信口诛笔伐起来。

那么事实是什么还重要吗?反正已经一锤定音了。而诸如此类的事,实在也不胜枚举,古今皆然。清末的严复就曾认为中国两千年秦制视国民为奴虏的结果,就是导致举国“怀诈相欺,上下相遁”的一种挥之不去的国民性格。

因为大多时候我知道你在撒谎,你也知道我知道你在撒谎,但你还是撒谎。那么,我也只好撒谎,比如谎称自己感恩戴德,比如对你歌功颂德等等。既然已经没有办法指望一个一秉至公的权力来维护小民的权利益,那么小民除了蝇营狗苟还能怎样?

梁启超说:吾民族数千年生息于专制空气之下,苟欲进取,必以诈伪;苟欲自全,必以卑屈。其最富于此两种性质者人,即其在社会上占优胜之位置也。而其稍微缺乏者,则以劣败而澌灭,不复能传其种于来裔者也。

从这个视角去看释永信,虽为诈伪,却也卑屈。顶着大德高僧的面纱,整日扮演不属于他的角色。日常生活中恐怕既要鬼鬼祟祟,又要收买人心;既要上下其手,又要游走权门。看起来威风凛凛,其实也卑微的很。

释永信能够屹立至今日,光靠骨头硬能行吗?我看恐怕全靠膝盖软,嘴巴甜,出手阔来支撑。至于为什么今天却撑不住了这个问题,确乎是本案关键。这个关键就是,如果是法治社会,他所犯的罪桩桩件件均有着落,并非一朝一夕所构成。而无论是外界传言,还是内部举报,史不绝书,何至于延至今日?这或许表明,原来靠得住的人现在靠不住了,原来靠得住的势现在也塌陷了。这就是说,不抓,是有人一言九鼎;抓,亦是有人痛下杀手。和“法”的关联度不大。

而观之于佛教协会的举动更觉可悲。释永信刚被带走,尚在调查,佛教协会就忙着开除释永信的僧籍。就像大连工业大学急着开除与外国男人睡觉的女学生一样滑稽。第一,佛教协会开除了释永信,释永信就不是僧侣了?就不有辱佛门了?第二,释永信还在调查中,结果还么出来,该协会就急着清理门户,丝毫不愿等一等调查结果?也许结果是又是受人诬告呢?凡此种种可见,什么佛教,什么佛教协会,也都是染了瘟疫的一群“病人”而已,那有什么如如不动,心无所住的四大皆空?

如陈独秀所言:经千年专制政治,自秦政已讫洪宪皇帝,无不以利禄奔走天下,吾国民遂迷于利禄而不自觉……吾见夫国中多乐于为恶人,未见有始终为恶人之硬汉。诈伪圆滑,人格何存?

那释永信有人格吗?我想显然是没有的,既然他没有,去讨论他没有的东西就毫无意义,对其大张挞伐亦无效果,嘲弄更显得自己像个小人。因为不坐在释永信那个位置,你未必就真不是释永信那种人!你之所以不是,或者是说还不是,或许是因为你还没有资格、没有能力是。在这样一个酱缸里,你说你洁身自好也好,说你守身如玉也好,都没有用,要有人信才好!

所以讨论释永信最好只是引子,所言谈的真正的东西乃是人的权利,和公权力的作为与限度。今天倒了一个许家印,明天倒了一个宗庆后,后天又倒了一个释永信,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何况那些整天在反腐倡廉一线振臂高呼的公仆,不也一个一个的在倒掉吗?有权有势的人尚且不能自保,黔首何能自安?所以,当整个社会没有真正建立起完备、高效、公正的制度之前,多倒掉一个释永信,作为普通人就应该多一份不安。最好再挤出几滴兔死狐悲的眼泪,而不可拍手叫好,落井下石。

因此,释永信的罪过是大是小,是多是少,实在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即便他是大是多,也实在构成不了多大的危害。因为用不了多久,必然就有人要来讨论释永信的功过了。罪其者有之,而功其者亦必有之。因为释永信不是这个不够好的社会的因,而是这个不够好的社会接出来的果。

我们的责任是追寻病因,切不可执着病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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