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来到七张牌的最终比试日。
场地在雪月楼的大堂中央,一张长圆的桌子,周围摆着十张椅子,其中一张留给了发牌的坊主。看客们被圈在十步之外,仅凭肉眼很难看见牌上的小字。
我准时来到雪月楼,已经有不少人等在桌边了。入座之后,坊主先向我们说明了比试规矩:不许打手势,不许聊无关话题,如果出千被抓住,当场判离并失去获奖资格。
我大概扫了桌子一圈,大部分人精神抖擞,少数几个百无聊赖,还有一个位子空着,直到坊主准备发牌了,一名白衣男子方才姗姗赶到,“昨夜喝到太晚,早上睡过头了。”
“小哥真是好兴致,就不怕影响打牌。”其中一人调侃了一句,当即被坊主警告道:不许聊无关话题,否则立即判离。
他立刻闭上了嘴。
九人确认过仿币数量后,由专门的记账倌公布在一侧的告示板上。告示板旁边摆着两个大木箱,装满了闪闪发光的银子。
从一到九,最多者拥有两千两仿币,最少者只有两百两。我手上的仿币约莫八百两,正好排在第五位。
坊主最后宣布了一遍规矩:“底注十两银子。发牌前,每人都要下注与底注等量的仿币。每过十局,底注翻倍。”
这一条规则在前面七轮未曾出现,即每人都要强制下注。换句话说,即便拿到一手烂牌,无奈丢弃,也要损失与底注相等的仿币。
只是细微的改变,却可能会刺激到一些仿币不足的人,从保守变得激进。
牌局开始。
我首先坐庄,拿到了一手双上七的好牌。
前面四五人过牌,中盘有人下注十两银子,是那个小胡子男人。
在前七轮,这个下注额度非常正常,但是因为强制下注的缘故,金池一开始就有90两银子,那么这里下注十两银子就显得很奇怪。
后面的人连续弃牌,到我这里,选择了加注。
“50两银子。”
当我把银子扔进金池的时候,其他人都多少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仅有两人选择跟注,小胡子男人迟疑了一会,选择弃牌。
牌河翻开,是一张上六,一张上二,一张下二。
翻牌对我有利。考虑到两人都是过牌后跟注,手上是听牌的可能性比较高,即便他们击中一张上六,我也只输上96和上66的组合,遇到上86则是平手。
两人继续过牌,我则继续选择加注。
“100两。”
这个时候下注70两到120两都是正常范围,下注200两则是强势试探他们的牌力,我担心他们会弃牌走人,便选择了100两的额度。
结果是其中一人弃牌,另外一人跟注。
第四张牌河又是一张上六。
这张牌对我而言无益无害。但是我想知道对手是否真的在听上六这张牌。
他先手过牌,我选择了加注。
“200两。”
这一手下注,已经超过了第九名的仿币总数。桌子两边的人惊恐地看着我,似乎认为我有点失常。
对手思考了很久,选择弃牌。
坊主将金池里的600两仿币划到我的面前,我的仿币总数变成1050两,一跃来到第三位。
旗开得胜,周围的看官们发出了一阵惊叹的声音。
弃牌的那人心情很低落,他向我请求道:“小哥,可以看一下你的手牌吗?”
我笑着拒绝了他的请求,将手牌直接交还给坊主。
他旋即露出不甘和愤怒的神情,狠狠咬了咬牙齿。
之后数局,我依然连续在翻牌前下注,虽然只有30两到50两不等的额度,却足以吓退场上大部分人。
七张牌的金池膨胀极快,起初的50两下注,就可能导致最后数百两的输赢。
一连四五局,没有一个人与我相持到第五张牌河。大家都神色紧张地盯着我,各种各样的情绪便在心中开始发酵。
直到第六局,那个随意而凶狠的胖子将桌子一拍,“妈的,真他娘的受气,我跟你玩!”
说完,他在我下注的30两基础上,加注到了60两。
看样子,终于有人忍受不了底注被我一点一点蚕食的局面了。起初几局,大家精神还比较涣散,精力不全在牌桌,被我吃掉几局底注后,众人的心境已经沉了下来,再大张旗鼓地进攻,可能会磕到石头。
胖子剩余的仿币不足三百两,与他缠斗下去,他可能很快就会全下。
我手上只有一张上五,一张下七,在听牌中也算糟糕的一手了。
“弃牌。”
看见我弃牌,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胖子则还有些愤愤不平:“小子,别做缩头乌龟啊!”
他将自己的手牌甩了出来,是上96。
挫了我的锐气,他难掩脸上的喜色,拿回金池的180两银子,他的名次随之上升了一位。
之后三局,我连续选择了弃牌。其他人见我偃旗息鼓,便陆续活跃起来,我一直在观察联手打牌的那几个人,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发现他们有什么动作。
进入第十局,末位手上只剩不到100两仿币了。
一人这时候下注50两,其他人虽然有所警惕,却不像开局那样惊恐了。转到末位时,他盯了很久的手牌,最后深吸一口气,推出了所有仿币,“全下。”
牌桌忽然一静,大家被这一手全下震住了,虽然只有90两银子。
后位仅有一人跟注,同样是联手打牌中的一个。
其他人皆选择弃牌,再次轮询到最初下注50两那人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弃牌。
于是桌子上只剩下两个人,由于末位选择了全下,所以两人直接打开手牌,准备跑马。
所谓的跑马,一般指两个人在对决中,其中一方选择全下,另外一方选择跟注。由于全下一方没有剩余仿币,所以不再进行轮询,直接公开双方手牌,进行后续的翻牌,直到决出一名胜者。
末位的手牌是上67,另一人的手牌则是下78。
从我的角度来看,两人的胜算对半开,虽然下78占着点数优势,但是下牌毕竟比上牌少九张,翻出上牌的几率比下牌要高。在都未击中牌河的情况下,就是运气的比拼了。
确认了对方的手牌,两人都很紧张。末位起身离开座位,嘴里念着什么,绕着桌子走来走去,坊主提醒了几次,他才回过神,悻悻然坐回椅子。
另一人则始终攥着拳头,紧盯坊主翻牌的手。坊主每翻开一张牌,他的身子就往前倾一点,从旁看去甚是滑稽。
五张牌分别是上三,上五,下四,上二,下六。
最后一张下六翻出来的时候,末位露出了极其失望的神色,他起身将椅子一踢,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牌桌。另外一人则惊喜得一跃而起,高舞着双手,跟着看官们一同欢呼。
“赢了,我他娘的赢了!”
牌桌上的其他人,心情虽然不像他这般欢欣,却也在心底暗自窃喜:少了一个人,自己拿到手的银子就更多了。
第十一局,底注翻倍,来到了二十两。
大家很快就从刚才窃喜中清醒过来:底注翻倍,意味着自己的仿币数减半了。
原本二三十两银子就可以入局看牌,现在没个四五十两,根本不敢轻易出手。在半数人过牌之后,我选择了下注。
“50两。”
要说局数,其实并不算多,但是对于精力高度集中的众人来说,时间却显得尤其漫长。
沉寂许久,面对我的再次出手,他们有些惊疑不定。
又拿到大牌了吗,还是说,只是虚张声势?
后位连续弃牌,到了胖子那里,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焦躁不安地搓起手来。我大概扫了一眼他的仿币,约莫两百上下。
他如果拿到不错的手牌,未尝不能跟注。
然而他的举动超出了我的意料:“全下。”
众人精神一振,看官们也掀起了一股骚动,“又要跑马了吗?”
后位两三人弃牌,仅有一人出手,“跟注。”
正是小胡子男人,他手上差不多也只剩三百两仿币。扣除跟注的二百两,只剩一百两仿币。如果我选择和他缠斗,他大概率也会全下。
一人全下,一人跟注,如果我没有双七以上的牌力,在这里缠斗胜算不大。沉思良久,我选择了弃牌。
“小子,又跟老子来这一套?”胖子一拍桌,挑衅笑道。
我没有搭理他。
由于我的退出,牌局再次进入跑马较量。看官们刚刚消停,又再次掀起兴奋的浪潮。
胖子的手牌是上56,小胡子的手牌是下44。
胖子一看,脸色变得很僵硬,如果他不能击中牌河,那么输掉的可能性很大。
前面四张牌河是上二,下五,下三,上七。
最后一张牌河翻开之前,胖子已经攥紧双手,闭眼祈祷了:“妻儿保佑,妻儿保佑,上2567,上2567……”
这话听来莫名滑稽,一个曾经差点输掉妻儿的人,在这种时候,却期盼着他们的庇佑。
最后一张牌河翻出来,胖子张开指缝,偷偷瞄了一眼,“噌”地一下就蹦了起来,“五点,是五点!”
他一边欢呼,一边绕着桌子奔跑起来,“老子命不该绝啊!”
可是跑了没半圈,就发现看官们的反应不太对劲,不少人都冲着他笑。
“你们笑什么!”胖子怒眼瞪了回去,“有什么好笑的!”
看官们的笑声便更大了。
直到坊主将胖子叫回桌子,他才看清楚,那是一张下五,不是上五。
一刹那,他的面色如灰土,豆大的泪珠竟然从眼眶里渗了出来,也不知道他是感到屈辱还是痛苦。
赢了跑马的小胡子悠哉游哉地收走金池,向我拱手笑道:“感谢小哥的50两银子。”
胖子一愣神,旋即一拳砸在桌子上,指着我的鼻子骂道:“老子被你坑死了!”
他的眼睛充满了血丝,泪珠却不停往外冒,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应声。
“你他娘的什么态度!”胖子挽起袖子冲过来,却被及时赶到的酒保们拦住了。
酒保拖着他带出场外,胖子仍不停挥手谩骂,周围人见状,也低声议论起来。
“小哥不会是故意下的50两银子吧。”“不好说,他哪知道胖子会全下?”“可是,连续两次跑马都是这种情况……”
议论声越来越大,坊主不得不起身要求众人安静。我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只当没有听见这些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