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冰粥记》第二卷 大婚 23

福真智果然没有说错,今晚朱瞻基的确没有陪着太孙妃胡善祥,而是在奉先殿偏殿之中,看些闲书,身边便只有苏虎生伺候。孙扬熙见到朱瞻基时,只见他盘一膝屈一膝,悠然安坐于一枚蒲团之上,身前木盘之中,则随意摆放着几碟子干果,和一壶清茶,不见一丝伤情之色,唯见自在,不禁有些意外。朱瞻基则望着孙扬熙笑了笑,招呼她在身旁一枚蒲团上坐下,将闲书丢在一旁,给她讲了三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由一副铠甲讲起,这副铠甲金光闪闪,一直被收藏在偏殿之内,西首一隅,这铠甲的主人,是已故的仁孝文皇后。在这位仁孝文皇后还是燕王妃时,曾于靖难之初,拒李景隆大军于北京城下!这个李景隆虽然草包,但他带领的是五十万大军,且武器精良,不易对付,又逢燕王朱棣带走城中主力,去见宁王朱权,北京城中空虚。在这艰难的时候,燕王妃便是穿着这身铠甲,与她所组建的清一色娘子军,登上城墙,与将士们并肩抗敌,使得军中士气大振。她又足智多谋,想出水淋城墙之法,那时正值隆冬时节,将士们趁着夜色行事,水凝而成冰,既可加固城墙,又使得墙面滑不溜手,李景隆难以攻破,北京城平安等到朱棣回师,并带回了宁王和他的朵颜三卫。

对于孙扬熙这是个十足的好故事!她只知道这位仁孝文皇后是名将徐达的女儿,却不知她有勇有谋颇有乃父之风。朱瞻基讲述得也精彩,听得孙扬熙心中澎湃,手臂上鸡皮疙瘩也站了起来,她忽然好奇,胡姐姐对于仁孝文皇后如此敬重,不知她是不是在某个安静如斯的夜晚,也听过同样的故事?

第二个故事的主角叫做建文,孙扬熙不知有这样一位皇帝,只知一般书中若提到建文一至四年,便是洪武三十一至三十五年之意。这也是顺理成章之事,毕竟朱棣并不承认有这么一位皇帝,也绝不能承认有这么一位皇帝!自靖难之末,南京城陷落,建文借着皇宫大火出逃,不知所踪,至今二十年过去,此事无人再提,后辈便无人知晓,可见人世间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被人遗忘。

这个年轻的皇帝,名字叫做朱允炆,年号建文,然而他的身份从皇太孙变成皇帝,却有一件事令他寝食难安,从未改变,那便是叔叔们手中的权力!而这其中拥兵最多,心机也最深沉的,自然是当时还是燕王的朱棣了!所以他听从臣子黄子澄的建议,做了一件事来稳固手中的权力——削藩,便是因此才有了第一个故事之中,所提到的靖难之役。

朱瞻基讲完之后,与孙扬熙四目相对,缓缓说道:“也不知我将来会不会是第二个建文!”

孙扬熙本就不知有建文其人,对于皇帝与藩王之间的权利博弈,更一知半解,所以这个故事于她来说实在算不上是个好故事,只有故事终了时,朱瞻基的感叹,令她心中一动,隐约觉得,天道好轮回,不禁唏嘘。

第三个故事的主角叫做铁铉,他是一个读书人,出身太学,不能算懂得军事,但这个人却在建文三年时升任兵部尚书,因为他在靖难之役中,守住了战略要地济南。朱瞻基见孙扬熙露出不解之色,便解释道:“这个人也许悟心极高,也许学习能力惊人,这听起来虽然匪夷所思,但他确实做到了在短时间内,成为一名将领!而最可怕的是他有一颗以身许国之心,建文二年李景隆惨败,而这个人却不识时务,收留四散的士兵,并带着他们誓死守卫济南!”

孙扬熙听到这里忽然问道:“以身许国?他该做什么官便做什么官,叔叔与侄子哪一个做皇帝于他有什么分别?”

朱瞻基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他并不知道如何回答,只知道朱棣最终没能够攻下山东,而是在姚广孝的谋划下,取道徐州,趁着城中空虚攻陷南京,所以他并不答话,而是继续将故事讲完,“济南城破时,铁铉被活捉,但他不愿为皇爷爷所用,所以死得很惨,与他一样的人有很多。”言语中透着无奈与惋惜。

便在这时,忽听殿外一人,提高了声音说道:“臭小子,将这样的事作为谈资,用来哄女孩子,朕不要面子的吗?”这个说话之人自然是皇帝朱棣了。

只听脚步声响,皇帝朱棣身穿常服,缓步走入偏殿之中,朱瞻基与孙扬熙立时起身,毕恭毕敬,躬身施礼。朱棣则朝着二人, 挥了挥手,他面容稍有清减,头发花白了许多,但精神矍铄,眉宇之间英气丝毫不减,语重心长对朱瞻基说道:“记着,对于这样的人绝不能心慈手软,但杀死之后可以给他们塑泥像造祠堂,要让人人都记住他们的好。”朱瞻基点头应了。

朱棣又转头问孙扬熙道:“这样的故事好听吗?”

孙扬熙微微一怔,皇帝不会毫无来由,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于是想了想答道:“杀死像铁铉这样的人,既可以杀一儆百,又可以用来教化万民,大概是一举两得的好法子。”说完,她不敢抬头,只是小心翼翼,以眼角余光,朝着朱瞻基偷瞄一眼,待见到他脸上现出微笑之意,才稍微安心,想来自己所答,应无差错。

朱棣听了答话,微微点头,又问道:“那么建文呢?”神态语气却十分随意,如同寻常问话,一般无异。

孙扬熙又是一怔,她推想建文与靖难之事,绝不是不是什么光彩的历史,朱棣刚好来到窗外,却任由朱瞻基讲了出来,直到第三个故事讲完才现身,于是又想了想,便照实答道:“那个故事中扬熙有许多不明之处,只是觉得建文此人作为皇帝,在人们心中早已死了,却又不禁好奇,这人如今身在何处,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朱棣听了,脸上神色复杂,这也许是因为,他的确派出了一个叫做胡濙的人,在暗中寻找建文的下落,也许是听了孙扬熙之言,他竟然有所触动,居然赞道:“答得妙。”

孙扬熙得了一句称赞,心中窃喜,与朱瞻基相视一笑。朱棣见了二人亲密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谁知他话锋一转,忽然对朱瞻基说道:“凡事需以政事为重,不可耽于儿女情长。”朱瞻基则正色道:“本该如此。”

孙扬熙听了,只觉得毫没来由,心中升起一阵失落之感,然而一时之间,她不及细想朱棣言中之意,便听朱瞻基说道:“杨熙有一样本领,是她独有,不知皇爷爷愿不愿意听听?”朱棣轻轻的哦了一声,显得饶有兴致,朱瞻基便继续说道:“她善于模仿笔迹,孙儿正让她照着父王的笔迹模仿练习。”孙扬熙听了此言,猝不及防,不禁吃了一惊!这一日之中,她尚且不知如何理会福真智的说法,怎料此刻,朱瞻基竟当着皇帝的面,将这事说了出来。

只见朱棣脸色一沉,森然问道:“意欲何为?”

朱瞻基答道:“父王多病,不可过分劳累,孙儿自然是一片孝心,替父王分忧,时常想着,若是日常抄抄写写之事,有人代劳,必定可以令他轻松不少。”

朱棣道:“太祖高皇帝勤政,每日批阅百余件奏折,尽出于亲笔。”

朱瞻基道:“所以必得仿得像模像样,才拿得出手。”

朱棣打了一个哈哈,问道:“你都想好了,还来问朕做什么?”

朱瞻基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答道:“孙儿思来想去,一来若是不得您的允可,父王无论如何也不敢开此先例,二来任何事总难做得尽善尽美,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孙儿承担不起。”

朱棣剑眉一竖反问道:“真的是一片孝心吗……”

殿内气氛忽然变得微妙起来,这爷孙二人,言语之间逐渐针锋相对,孙扬熙瞧得出眉眼高低,却不知做何计较,正踌躇间,忽然见到太监李福吉便站在门口,朝着自己轻轻招手,她登时明白后面的言语,决计不是自己听得的,于是悄然退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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