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寿寺一游,自然不合规矩,且朱瞻基只带了四名护卫随行,若出了什么差池,后果不堪设想!太孙妃胡善祥得知此事,自然要罚的!于是一行四人回到崇质宫时,早已有人在门前等候多时,按照吩咐,便当着朱瞻基的面,罚孙扬熙禁足三月。
说来也巧,这个传话之人,孙扬熙与李汀汀并不陌生,便是陈琪儿!原来选秀之后,她与李汀汀一般留在宫中,如今在胡善祥身边伺候。
三月期满,孙扬熙解了禁足时,夏至已然转眼将至,不过今年皇帝朱棣忽然病倒,宫中氛围,与去年相比,差得远了!孙扬熙心中却无暇顾及此事,而是为了母亲即将入宫探望,整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禁足之时,也不见她如此愁苦。
禁足既解,这日傍晚时分,朱瞻基便请孙扬熙来到书房相见,李汀汀将食盒留下,与苏虎生退了出去,孙扬熙从食盒中取出粥盅,揭开盖子,盅内晶莹剔透,原来是莲子冰粥,她放上调羹,递到朱瞻基手中,才在他身旁一张椅中坐下。
两人面前是一张实木方几,几上端正摆着棋盘,两只罐子,一左一右分别盛着黑白棋子,朱瞻基随手抓起几枚黑子,问道:“会吗?”孙扬熙摇摇头答道:“纵横十九道,千古无同局,我只知道这么多而已”。
朱瞻基喝一口冰粥,笑道:“必然不能白喝了你这么好的粥,我来教你。”
孙扬熙却摇头道:“莲子冰粥是殿下吩咐的,不是我的心意。虎生来传话时,天色已然晚了,咱们赶不及仔细预备,这心思和手艺比起绮淑姑姑差得远了,也算不得一碗好粥。”
朱瞻基微微一笑说道:“我承你的情就行了。”孙扬熙恭恭敬敬道一声多谢,便不再言语。朱瞻基见她也不用些冰粥,只是以手支颐望着棋盘,于是问道:“不合胃口吗?”孙扬熙仍是摇头不语。朱瞻基有些犹豫,却还是开始讲解,如何落子,何为气、劫、眼等,但他很快察觉,孙扬熙似乎心不在焉,始终提不起兴致,便不再讲下去,而是问道:“我这些日子没去瞧你,怪我了吗?”
孙扬熙又摇摇头,露出一丝笑容道:“不会啊,禁足的日子我觉着挺好,除了晨昏定省,便没有人来扰我,大把时间读书练字,再有空闲便在院中伺候花草,看着汀汀绣花儿也是好的,日子过得轻松自在。”
朱瞻基听她并不否认心中有事,于是说道:“你心中若有什么不快,须得说出来,如此打哑谜,旁人又不是你肚中蛔虫,怎猜得到呢?”
孙扬熙听了却反问道:“我说了出来,你能帮我?”她见朱瞻基点头,于是说道:“今儿胡姐姐身子不适,给贵妃娘娘请安这差事,便落在我的头上,我在回来的路上见到了一位娘娘,她生得花容月貌,衣饰鲜艳华贵,看起来却不过比我们稍微年长些。”朱瞻基听到这里,还道她想到男子年老却宠幸年轻女子,心中生出怨怼,哪知她话锋一转,说道:“别看她年纪轻轻,脾气却大得很,今日我们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这位娘娘,说来奇怪,人们言语之中,居然透着一丝怜悯,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朱瞻基堪堪听完,眉头一皱答道:“她年纪尚轻但皇爷爷却已年近古稀,是以难有所出,即使得一时眷顾,终究难以久长。”
孙扬熙摇头道:“汀汀说她,‘可恨人有可怜处’,脸上带三分不忿与三分无奈,那是不忍直言,你这人说话却拐弯抹角,是有意避重就轻来着,还是胡姐姐爽快,她说道因为人殉之事自古有之。”言下之意,皇帝年迈,人人口称万岁心中却明镜一般,万岁是万万不能够的,这妃子无论如何跋扈,皇帝驾崩之时,她的死期便到了。
朱瞻基见她把话说透了,却不明用意,想了想说道:“这话不错,本朝太祖高皇帝驾崩之时,妃嫔宫人殉葬者达百人。”
孙扬熙望着他双眼,幽幽问道:“自古如此便对吗?”
朱瞻基听了一怔,想了想答道:“祖制如此,无论对错。”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够令孙扬熙满意,只见她侧过头,也想了想,眼珠一转,说道:“那我这儿有个故事,盼望太孙殿下赏光听听。”说道这里,她忽然站起身来,盈盈跪倒,才恭恭敬敬继续说道:“唐朝的太宗皇帝是一位伟大的帝王英明的君主,他施政期间励精图治,而他与忠臣魏征之间的故事,也为人们津津乐道,用主明臣直来形容,实在再恰当也不过,魏征死时,这位皇帝十分悲痛……”
朱瞻基本不明就里,听到这里却忽然接口道:“哭着说,魏征死了,我失去了一面镜子。”显然这个故事他十分熟悉。
孙扬熙听了,抬起头来,二人四目相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说道:“殿下知道这两个人,那么讲故事便容易多了。”她见朱瞻基冷冷望着自己,并不接话,居然与先前判若两人,也不去理会,他心中作何感想,只是继续讲述,“传说这位太宗皇帝兴趣爱好十分广泛,尤其喜欢一种叫做鹞子的小鸟,因为这鸟可以在手掌上跳舞,有一日他正在摆弄小鸟时魏征来了,他虽然是一国之君,这情形却不敢给魏征瞧见,于是赶忙讲小鸟藏入怀中,可谁知魏征早见到了,于是故意喋喋不休拖延时间,结果这只可怜的小鸟给活活闷死了。”
朱瞻基听完面色一沉,问道:“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孙扬熙却不答话而是问道:“这故事我自幼便听过,不知殿下听没听过?”心中却暗暗思量,不知他是不喜欢这个故事呢?还是不喜欢教自己讲故事之人呢?
朱瞻基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孙扬熙见了,盈盈拜倒说道:“殿下既然听过,就该知道这故事旨在教人不可玩物丧志,也就该以史为鉴,斗蛐蛐与提笼架鸟无异,您就该三省吾身,听从太子妃之言,将所养蛐蛐尽数扔了或者烧死,一只也不留。”她有意说些无谓言语,只盼令朱瞻基心生不悦,自然遣自己离去。
岂知十分不巧!便在此时,门外苏虎生的声音响起,说是和尚福真智到了,孙扬熙不知他为何此时来到,微微一怔。朱瞻基则收起愠怒之色,伸手将孙扬熙搀起,又吩咐道:“此事以后再说。”
只见福真智快步走了进来,仍旧是一身黑色的僧袍,与那日在安寿寺中相同,不过浆洗得十分洁净。他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口称殿下,朱瞻基则颔首叫一声大师,二人熟稔,并不寒暄,相对而坐,孙扬熙见了,便猜测是朱瞻基邀了福真智着棋对弈,又要自己前来相陪。
福真智笑道:“有人下棋总是赢不了和尚,便想着法子耍赖吗?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你将夫人请来帮忙,便没有君子不君子之说,这不是摆明了钻空子,欺负我和尚吗?”他仍然称呼孙扬熙为夫人,如在安寿寺时一般。
朱瞻基哈哈一笑,说道:“你自己听听,这哪里是出家人该说的话?何况咱们明明互有输赢,最多我赢的时候少些,即便如此,堂堂七尺男儿立于天地之间,能为了输赢便不择手段吗?”
孙扬熙则取过一盅莲子冰粥,放在福真智面前,福真智见了,双手合十谢了,又说道:“不如便请夫人评上一评,堂堂七尺男儿立于天地之间,便不能为了输赢不择手段吗?”
孙扬熙见二人都望着自己,笑吟吟道:“我于棋艺之道一窍不通,即便不是君子,这想做小人也做不成!我今儿只管老老实实的,奉上莲子冰粥一盅,这粥中只有粮食坚果和一些冰糖,大师可以安心饮用。”
福真智吃了粥,忽然一拍脑门笑道:“和尚糊涂,吃人家的岂不嘴短!”又对朱瞻基道:“今儿便瞧在夫人的面子之上,和尚必不会叫你输的太过难看。”
这虽然是一句玩笑话,在孙扬熙看来,却是个极好的机会,于是分辩道:“这就不对了,如此你二人对弈,大师若赢了,那算是殿下技不如人,可大师若输了,难道算是殿下钻了空子不成吗?这样的话柄可不能落在我的头上!”她虽然退在朱瞻基身旁,现出一副乖巧贤惠的模样,心中却仍然不忘设法离去。
此时朱瞻基则隐约察觉,她有意回避,虽然不明缘由,却不阻拦,而是由着她说道:“妾身这就告退,好叫你们专心下棋。”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