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您要买火柴吗?” “您好!请问……”
……
圣诞节的街道熙熙攘攘,裹得严实的人们匆匆忙忙地往家里赶,没有人在意在边上推销着什么的小个子——身着褴褛的小个子抱着和它比起来显得巨大的皮箱在人群里卖力地叫喊着。
雪渐渐把街道覆盖起来,它看着马车扎过的雪地留下一道道车辙,又看着无数的人在它面前留下斑驳的足迹。 直到入夜,直到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它也没卖出一盒火柴。
圣诞的夜晚,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各色绚丽的灯光从一户户的小窗口里映到它面前的街道上。雪渐渐变大,它因为寒冷不断颤抖,它无比希望回家,“可是这样就回去的话,会被父亲痛打一顿的吧。”于是乎它又无比希望能来一位大方的客人把它的所有火柴一买而空。想到这个,它就愈发用力地护着怀里的那箱火柴,继续漫步在热闹的街道上。
它停住了。
它站在一个富人的家前,它不禁地被从冻僵的鼻子里传来的香味吸引了。于是乎它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那所宅邸边上的小巷里,往比它高了不少的窗口眺望。可惜什么都看不到。
但让它高兴的是这里并不算寒冷,宅邸高大宽厚的房檐把不断变大的雪挡在上头,还能闻到极香的烤肉味道。“那休息下吧。”它盘腿坐在了地上,身下的石子路有些硓人。它闭上眼睛,安静地享受着片刻属于自己的时间,过着和别人无二的节日。
“嘿,我要买火柴!”巷子通往街道的拐角,探出一个灰扑扑的头,它向着像是快要睡过去的它招呼了一声。
它被冻僵的双腿仿佛被电击了一般,猛地站了起来,顾不上拍干净裤子上的石子,抱着皮箱就跌跌撞撞地往它跑去。
“您要多少,我的火柴很便宜的,只要40生丁就能买一盒,而且可以用很久……”。它打开皮箱的拉链,伸手在里面翻找着。
“咳咳,那给我两盒!”它说完,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坑坑洼洼斑驳的一法郎。 可是小个子看到它手上的那个法郎,既欣喜又为难。 “我没有钱找给您,不过我可以再给你一盒,这样行吗?”。微弱的灯光下,小个子被冻得通红的手颤抖地握着三盒火柴,它近乎是祈求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和它年纪相仿的客人能买下它的火柴。
它收下了那带着小个子温度的三盒火柴,不过它似乎对欺骗了小个子这件事有些羞耻, 感到无地自容。
“你不回家吗?”它问。
“我要多卖些火柴,不然我父亲会生气的。”说起父亲,小个子不禁蜷缩了几分,它勉强地笑一笑,单薄的衣服下,是一片又一片的淤青,因为寒冷,它被吹得隐隐作痛。
“一盒火柴40生丁,这么说来我还欠你20生丁,那我陪你一起卖吧!”没等小个子答应,它就拿过小个子怀里的皮箱,敲响了那个富豪宅邸的门……
出人意料的,满满一大箱的火柴在它的“推销”下被一扫而空。 可因为大雪,街道已经被覆盖到没有办法再在上面行走的程度了。 它们又回到了相遇的那条幽暗的巷子里了,“谢谢你,谢谢……”尽管也在路上,它已经听过小个子说的无数句道谢了。
被雪淋湿的两人,面对面地坐在石子地上。“我回不了家了,雪太大了!”它故意大声地说道。
小个子没有说话,只是不住地颤抖着。它当然也注意到了,小个子单薄的身体怎么能承受这样的严寒,它拿起兜里被帆布包的好好的火柴盒,抬起头的时候恰好对上了小个子的双眼。
“啪”地,手挥下的瞬间,火柴被点燃了,火光虽不大,可是在这个黑暗的角落,却仿佛大户人家里的电灯,像工厂里呼呼咆哮的熔炉,好温暖,两人不禁向火光靠近,它余光注意到,小个子正目不转睛盯着燃烧的火焰,在它的眼里倒映出光亮来。不过十多秒,火焰便熄灭了,周边的一切似乎都回归了寒冷黑暗中。
“嘿,其实你知道圣诞节,那些富贵人家吃的火鸡有多大吗?”它对着小个子问道。
“不知道。”小个子摇了摇头。
“就这么大!!!”它夸张地用手比划着,小个子见状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而且啊,他们家的壁炉就跟工厂的熔炉一样大,就算房子也很大,一样每个角落都是暖的。”
“真好啊……”小个子对它所描述的生活充满了向往。
“还有还有……”
……
随着地上逐渐变多的火柴梗,它在断断续续的光亮里,跟小个子描述着它知道的一切美好的东西,大抵是它喜欢小个子脸上惊讶和向往的表情,这能让它很有成就感。
属于它自己的火柴用完了,而在它侃侃而言的时候,却发现小个子靠在墙上睡着了,可即使是睡着了,它的身体也在不住地颤抖着。它往小个子那边坐了过去,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靠在一起的两人身上,它感到耳旁有一阵阵均匀温暖的吐息,还有一阵阵细微的抖动和不时的呓语。
满是热闹的圣诞夜,似乎被人遗忘了的小巷里,在刺骨的寒冬风雪中,男孩和女孩相依偎着度过。
黎明已至,雪下了一夜。
“早上好!”她醒了,看见靠在边上的男孩,又想起昨夜那个看起来很了不起的它,和梦里无限的安全感,于是不禁浅浅地笑了起来,她轻轻地道一声早,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在那个黑暗的角落。
从那天后,他就没在街上看见过她。
如果不是留在地上的火柴梗在讲述着那个晚上的故事,也许男孩会以为那是一场梦。不知是因为何种想法,他开始打听起女孩的踪迹。
“哎,听说那家的女儿,前个星期被她爸打死了!”
“豁,是因为什么事情啊?”
“听说是因为她爸那天喝了不少酒,然后去结账的时候店长说有一法郎是假币……”
路过某条街道,男孩听见两人的讨论,他不住地往被警察封锁的房子上看——房子上,一根竹竿上面高高挂着的正是女孩那天戴着的围巾,正在随风飘扬,仿佛随时就会飞走。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低头看了看,抬了抬头,又别过了视线——他不知道应该望向何方。
雪堆积在这条破烂,肮脏的街道上,压得这些粗制滥造的房子吱吱作响,这些看起来没人居住的房子似乎随时都会倒塌。
那块假的法郎不能让女孩回家,他深知这个道理。
女孩不在了,也似乎没有改变任何人的生活,他看着周围,看着这个社会,就像是在那个雪夜里,形形色色冷漠的路人一样。
他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拿出一个实木盒子。盒子有些许斑驳,他郑重地打开了盒子,轻轻拨开堆在里的细沙——有一盒精美的火柴。
他慢慢地推开火柴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根孤零零的火柴。他把火柴抽出,三指夹着端起来,往盒子边上的砂纸旁用力一擦,黑色的火药瞬间燃烧起来,火焰随风飘逸着,仿若在下一秒就会消散。 他好喜欢这样的火焰,虽小,但温暖,但也在尽着全力地燃烧着自己,拼命地“活着”。一如那天身边希望守护的人一样,散发着一阵微香的火药味。
在火焰即将燃烧殆尽时,他笑了笑,随手往一堆干草里丢去。
火焰蔓延了整个巴士底狱,刹那间,炸弹轰鸣,枪声,呐喊声,欢呼声,尖叫声……不约而同地响起,烟雾弥漫,火焰烧掉了高官的宅邸,烧掉了资本家引以为傲的工厂,烧掉了那座压迫着人民的沉重的堡垒。
“我宣布,巴黎公社人民政权今日正式成立。”男人站在最高处,旁边是燃起的火焰,他接受着众人的欢呼,接受着许许多多像那晚遇见的小个子一样的人的追随,他们所带来的,如同火焰一般在这个畸形的社会蔓延开来,就如同某个夜里,在昏暗的巷子被点燃的火柴一样。
人们的眼里倒映着光,这样的光,会是你喜欢,所希望的幸福吗?
没人回答他,他或许也不需要回答。
他到底是为了那枚让她死去的法郎所生的愧疚,还是因为她眼里那闪烁着的向往,纯洁火光。
他从那之后的一辈子,便成了一个追光的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