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欲语||这个季节很干净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为微信公众号“屿与雨欲语”,ID:幕夕雾雨。文责自负。


写在文前的话:

我在今年的三月像是感知到玄学的气息,一夜间气温骤升,让我仿佛回到多年前那个夏天。六神花露水的味道、立白洗衣粉或肥皂的味道、书本信纸的墨水味道,还有走出门时第一缕晒到头顶的阳光。我曾经跟他说,我最喜欢的季节就是夏天,因为那是最干净的季节。冰棍、西瓜、木莲豆腐、吱吱呀呀的电风扇、轰隆作响的空调……都在用清凉和舒爽无数遍洗刷着心底的疲倦和燥热。

我在终于踏入这座回忆之城时,还是不争气地湿了眼眶。我曾经觉得它是属于我的,我也是属于它的,可是我终究会长大,它也终究会在一次次翻新改建中抹去我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我只能凭着我与它之间那不可多得的执念,维系着我们之间同样不可多得的缘分。

我跟妈妈说,我必须要来一趟初中母校。

注:文中的“大哥哥”是我小学时就认识的好朋友,年长我四岁,现已毕业参加工作。“大哥哥”也是我从认识他开始便对他有的称呼,一时也改不了,便沿用至今。


我从市中心医院开了中药回来。

瓜渚湖北岸公园边开了很多漂亮的花。我叫不出名字,拍出来的照片也还原不了多少它们的美丽,但我这么做了,心里便少了许多遗憾。

晚上散步时,我惴惴不安地等着大哥哥的微信回复。他若是能回来同我一起,我去柯桥的理由也能更充分些。他对实验中学的情结不比我少,有些事也只有我们俩互相知晓。多年来的“门禁”让我对外出总是抱有莫名的不安和愧疚。但这次我必须要去,不管爸妈是否同意。

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去这一趟的。

爹还是一如既往地唠叨,让我少做一些无意义的事,多把心思放在自己的前途问题上。妈妈倒是很支持,大概也有我提前和她知会过一声的缘故。我想命运总会安排人们去做那些一直记挂在心中的事,也许做了以后并不能改变什么,但意义本就在于“去做”。

我们走到了河岸边。夜色默默,行人匆匆。大家都在自己的世界里忙碌,想不起过往,看不到未来。

手机屏幕亮起。大哥哥的回复让人安心。

“明天到了和我说一声。完事了下午我送你回去。”

总要去这一趟

我们步行去新草吃午饭。位置在柯桥中学对面,是一家卖简餐的店。

它还是大变样了。

以前是上下两层,还卖寿司和焗饭。楠哥之前在此一人食,花了她40好几大洋,点的东西也就那么几样。但她说味道很不错,便也算花得值当了。我最爱在周六数竞课后走过去买鸡蛋火腿三明治和鲜奶茶,一个8元,一个10元,打包带走,在公交车上慢慢吃。鸡蛋很嫩,黄瓜片也是新鲜的,是我为数不多愿意一口咬下去的三明治之一。奶茶加了冰块,晃晃悠悠的,像当年摇摆不定的心脏。

我想点一杯当年的奥利奥奶茶。我很想。可是店里不卖了,我只能点一杯相似的奥利奥鲜牛乳。我喝了一口,是新奇的口感。可我明明是在怀念。所以我怀念的是什么?

“要了两杯奥利奥的风味奶茶,上楼挑了个地方坐下。虽然空间狭小,但喜欢的人就坐在对面,温热的奶茶就摆在眼前。”

奥利奥鲜牛乳

写《爱和美食不可辜负》的时候都已经是2020年了。一年一年又一年。

我买完看上去不甚可口的腿排三明治,才发现一旁的高中生乐滋滋地端过去一盘黑椒牛柳焗饭。我才发现焗饭得去前台现点。思索片刻,还是去要了一份咖喱鸡肉焗饭。三明治就打包回去,留着当明天的早饭吧。

咖喱鸡肉焗饭

我边喝边打量。以前在这里的两个姐姐呢?再也不会回来工作了吗?一个梳着高马尾,一个散着大波浪。两个都戴眼镜,笑容亲切又随和。那时昕也姐姐说她和这里的老板关系很好,老板还会免费给她做小饼干吃。现在连验证这句话真假的机会都没有了,我只是怅然地和大哥哥吃着谈着,脑子被透进来的热风吹得有些晕乎乎。好像即将被打开的阀门,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就快要冲破身体。我微微眯了眼,看向当年坐过的位置。

原来。

我都记得。


教学楼前面的空地被投射下一块又一块不规则的阴影。我站在阴影里,躲一躲太过炽热的光。

像是被卉卉偏爱的每一节夏日的体育课。他让我们在阴影处集合,在阴影处活动。可是下课了我们还是要爬上五楼做写不完的中考题,期待着下一次的体育课。期待着期待着,卉卉的体育课就结束了。结束在2018年的夏天。

我们慢慢地走过教学楼的每一层。

那是十一班。

班里有他,虽然我进不去。但每次路过时总要故意往里看,看看他在干什么。要是遇上发卷子,我还能有叫他出来的理由,故意不把他的卷子给他,就为了能多跟他说几句话,多看他几眼。那时候好像所有的感情都很纯粹很简单,所有的幸福也都很容易很频繁。我想我喜欢上他有太多的理由,四个字的缘分,学霸的随性和洒脱,为人的善良与正直,望向你时温柔又澄澈的眼神,恶作剧也小心翼翼把控分寸的绅士风度,教你做题时不厌其烦的讲解,写信时为了你不久后能适应高中生活提前帮你打听住宿的注意要点,约会时会排很久的队买一杯你偶然跟他提到过的很健康的“纯茶加牛奶”……太多太多,多到即使这么多年我用了无数种方式想让自己忘掉他往前走,却始终做不到。我想我依然会将他当成我积极的精神寄托,他在无形之中给予我的力量会支撑着我去变成更好的自己。我希望以强大而自洽的状态去见他,去给当年的幼稚和草率补上一句解释和道歉。亦或者,我们在未来依然会有其他的缘分。可是我不敢想,我也不能想。因为在此之前,我会一直把他当成我记忆里最美好的样子。

他过去的样子,我都记得。

十一班

那是三班。

一个基本看不见男老师的班级(除了老陆)。我觉得那时候老师们穿长裙个个都美得惊人。孙老师不必说,她每天的裙子都不重样,就像她的QQ昵称“空谷幽兰”那样,淡雅中透着文人的释然;李老师有一条扎染风的裙子,我最喜欢。她很瘦,那条裙子显得整个人都飘逸灵动起来,本来最头疼的科学课都没那么烦躁了;翁老师甚少穿裙子,但每次只要她穿了我就能察觉到,趁着去办公室给她抱作业本时再欣赏一下,然后听她或表扬我考试稳定发挥,或提醒我语法多加巩固;还有宋老师,虽然初三才做我的老师,但我依然记得,她的长裙一穿给人满满的稳重和安心,仿佛一条裙子也能装下历史百科。上完课,就是作业时间。每次写作业写到手酸就会抬头望向窗外,连中考写作文时都不例外,还因此引起监考老师的怀疑,但我只是单纯地看了眼窗户放空,复又埋头苦写。那时候我在班里的地位无人敢撼动,老师给我的评语总是“善良、正直、充满正能量”,我是他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除了数竞班的老师不太喜欢我,觉得我是开后门进来的插班生,根本不具备他们需要的数学思维。但作文班的老师常常夸我文思敏捷,想象丰富。也许是从那时开始,我的性格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自信骄傲,开朗活泼,可我也同时自卑敏感,腼腆倔强。但我依然认真地做着三班的班长,做着学生会的纪检部部长,做着爸妈和老师眼中稳上重高的好苗子,这些我都记得。

三班

从教学楼的楼梯下去,像是在踩阳光跳跃的琴键。好多次见到他,都是从这个楼梯下去,一步并作两步,更多的时候是不期而遇。我想起中考结束那天他来教室找我,我红着脸低头数班费,一眼都不敢看他。为此还被闺蜜骂了好久,说我钻进钱眼儿里去了。可你说这种时刻我会对那堆纸片感兴趣吗?况且那还不是我一个人的纸片。情窦初开的青涩,是很小心很小心剥开的橘瓣儿,舍不得一口吞下,只是轻轻咬破一个口子,就会渗出来千丝百缕的甜。后来他去直升班做了班长,开学时也收了班费。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别扭的默契,我只知道,每一次相似的瞬间,都是令我欢喜又珍视的唯一。

楼梯

那些瞬间,我都记得。


竞赛教室原本设在实验楼四楼。陈叔叔退休那年提了改建方案,现在已经找不到当年的教室了。我踮着脚往里看,是清一色的电脑设备。于是我依然踮着脚拍了照,看上去很傻对吧。

但我拍到了那段跨越六年的时光。

当年的位置,后头坐着韩医生,抬头就能看见第一排初恋的背影。明明一米八的身高,非得坐那么前面。我总是撇着嘴嫌他挡着我们后排抄笔记,虽然他对于我们在数学课还要抄笔记的行为也是百般不理解。(别问,问就是他那时候是大学霸)我其实很少被叫起来回答问题,老师们碍于教师子女的情面,也不好让我太难堪。可是有些问题不是我多做几遍就能会的,这一点我在那次和初恋谈心时说得很明白。数学思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的东西。认了韩医生当哥之后,向他请教的次数变多,他总是会被我不会做的题惊住,来上一句“我的天呢,这题只需要……”,要不就是用浮夸的表情故意告诉我一个错误选项,在我威胁的“看着我的眼睛,摸着你的良心”眼神下摸摸胸口,然后真诚地看着我,给出一个正确答案。初恋跟韩医生的风格格格不入,有时我着急想直接拿他的卷子看,却发现这家伙好多题只写个正确答案,或是只有三三两两的步骤。一时气急,却总是对上他无辜的眼神。想想也很心酸啊,写这么一点,却能拿一堆一堆的分,上课讲题时也能侃侃而谈。

他们大抵是我在竞赛班里唯一的光。

只是这样的光,在他俩双双考上直升班后就不复存在了。那段时间里,我陷入更为持久的沉默。

我不喜欢势利的氛围。不喜欢暗箭难防的小动作。不喜欢那种绝望到麻木的无力感。可是我逃不掉,我也不能逃。我在成长中渐渐学会了独自面对。唯一让我可以有点安慰的是,我至少还有前进的动力。以前为了父母,现在为了自己,还有他。

我们在一张张的情书里把思念碾磨到了极致。

我依然好好地收着他当年所有的信件。这也是我执着于去学校对面再买一次信纸的原因。

那是跨越六年的回溯。当年的我,就是这样满心欢喜地挑选好看的信纸,写下我所有的心里话。

开心,悲伤,生气,难过,焦虑,恐惧……

我们之间,无话不谈。

原来,我依然记得。

竞赛教室原址

落叶纷纷扬扬,和六年前一样。

我在《祝你幸福》里写过惊艳我一整个青春的霞光。那是一场被我见证的盛大告别,比我的青春落幕要壮丽得多。

“霞光灼热。旗子被卷成规整的鲜红。风轻拂树叶,带起簌簌的响。”

操场

我记不得我当时有没有和初恋提过这个故事了。如果提过,他肯定不会吃醋,他能领会那种坦荡的纯粹。我将它写得很干净,是因为当年的内心就是这般不带杂质,而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会被真挚的情感感动得一塌糊涂。现在也许还多了些现实和敏感,但本质的求真依然还在。

我想起初中的跑操,熙熙攘攘的人群乱中有序地跨越身体的极限,到后来慢慢地就完全不害怕跑步了。卉卉一句“测完800米就自由活动”刚出口,我和楠哥就可以飞速往前冲,跑完头发都不带散的。要是遇上慢跑,我和同桌就会被当成慢跑专用调侃口号,往往是后面那群男生喊一句,我就在前面骂一句。这一乱象彻底结束是在我和初恋官宣之后,领头那位习惯性喊出来一句发现不对,干脆把我同桌的名字换成了初恋的名字。

我真是谢谢。

还没上初中的时候,老爹说我体质弱,要求我每天从小学放学回来先去初中的操场上跑两圈。于是一个穿着小学小黄人校服的小女孩在一群初中生诧异的眼光中义无反顾地踏上塑胶跑道狂奔。那些体育老师们都认识我,有的会给我加油,有的会指着我训那些体训生“还没一个小姑娘有毅力”。后来上初中了,我到这座操场上的时间就更多了。阳光灿烂的时候很好。卉卉很少布置特别累的任务,完成了就能自由活动。他会和班里的男生斗嘴,笑起来眼角就浮现一条一条的纹。可是我们都觉得卉卉很帅,那是旁人没有的独一份的气度。细雨如丝的时候也很好。卉卉和体育委员拿来五子棋和跳跳棋,“爱学习”的那帮子人干脆写作业。教室不会很吵,卉卉总是温和又严厉地管着我们。运动会的时候可以看到初恋跑1500m,暗暗地在心里为他加油。因为我是三班班长,为十一班班长公开加油会被骂死。足球门框边,可以四个人拥挤着坐下来,害羞不敢对视的眼神,递过同学录时不小心相碰的手指;塑胶跑道旁,倾斜过来的伞,心照不宣的拥抱,衣领上被雨丝濡湿的淡淡清新。

我原来都记得。

足球框边

再往前走,就是食堂。上了锁,我们进不去。我隔着门拍了几张照片,桌椅换了新的,但窗口没变。想来后厨也还是当年的样子,不知道烧饭的师傅换了没有?

食堂其实令我留恋的地方不多,但也弥足珍贵。毕竟一日三餐都在这里解决,总要从那令人无语的饭菜里寻一些让人记得住的味道。外婆偶然因老爹出差来陪我,饭菜吃了几口便皱眉放下筷子。“他们是八辈子没吃过盐吗?”我总被她这句话逗得发笑。不过,总还是有做饭好吃的师傅在的。我就记得有位沈姓师傅(没记错的话应该叫沈宝均),烧的面条是一绝。我本来最不爱千篇一律的吃食,到后来竟然吃惯了他做的面,没轮到他烧早饭时还会巴巴儿地逮着老爹问:“什么时候沈师傅轮值啊?他烧的面条最好吃啦!”连老爹这样挑嘴的人都夸过,沈师傅的面条总是清清爽爽的,一口下去是极大的幸福和满足。

窗口旁边有个小门,走进去是食堂主任的办公室。我整整吃了七年实验中学的饭菜,也眼见着食堂主任从董爷爷换到韩老师,再到现如今听说刚上任的卉卉。叫卉卉好像显得有些没大没小,可是我们那时都喜欢这么叫他,好听又亲切。当然,如果见面我还是会恭恭谨谨喊他一声周老师的。在这里嘛,就先僭越一下啦!董爷爷最是亲切,我们提一些要求他都尽可能满足,努力让我们吃得更好;韩老师不怎么说话,但我喜欢他办公室里的《故事会》杂志,常常厚着脸皮向他借了回去看,看完又“以旧换新”,很是得意。现在想来,我文学上受到的初期启蒙,很大程度上来自于那时候搜罗的各种文学杂志。那些精彩纷呈的故事,相比枯燥的习题对我的吸引力来得大多了。有时为了先看完故事再写作业,还会偷偷背着老爹把杂志夹进卷子里,被发现后免不了一顿训斥。

说起来,其实食堂的伯伯婶婶们对我都很好。晚饭时他们也知道我吃不好,时不时会端碗虾给我,或是多给我打些肉。爸爸下了班过来,还会带额外的菜给我补身体,比如干菜排骨。那已经是食堂里难得一见的美味了。大哥哥还在实验读书的时候,陈叔叔早上也会多给我带一个自制的汉堡,我真相当于一人吃两份的量。因此那几年虽然读书辛苦,人也清瘦,却不算被苛待。大家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关爱我这个小孩。初恋对此评价很中肯:“你爹,真疼你。”

现在想来,爱与被爱,在哪个年纪都是一件幸运的事啊。

食堂

那年学校请了新概念作文比赛的评委来做讲座,烫头的评委气度不凡,侃侃而谈。“咳嗽像蝴蝶一样穿过我的肺部”,她说这是她超级喜欢的一句摘录。她谈起郭敬明的文笔,谈起韩寒漂亮的字,给我们分享老兵和姑娘的故事;

丁老师要排朗诵节目,我和钟一起去参加。我们难得在上学的日子里化妆穿裙子,一个个红光满面,笑靥如花。我们整齐地背诵着鲁米的《在风完美的一天》,我想诗意的灵魂总会寻找到一个诗意的出口。表演完回来,来不及换衣服就匆匆跑去上竞赛课。我记得那天和初恋的对视,但现在的我不敢猜他当年眼神的成分。如果是当年的我,大概会有点小小的自恋,在他面前难得可以这么漂亮一回;

有一天刚好是初恋把信托闺蜜带给我的日子。记不清是讲座还是动员大会,我把信带到了报告厅偷偷看。不经意间,信被同学们抢走,他们指着其中一两句笑起来。我也笑,却不是笑信的内容,而是那一刻的幸福。我总觉得那段时光我很幸福,生活有盼头,未来有希望。我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再穿越回那一刻,那我是不是就不会犯这么多错了?

报告厅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我特别容易在这里联想到我的未来。虽然当年许的愿其实没有完全实现,但我不后悔那些虔诚闭眼的瞬间。

眼皮微微地颤动,阳光恰到好处地吻了吻眼角。

那是多美好而又干净的季节。

报告厅

走出报告厅拾阶而上,有一大块被墙隔开的空地。之前墙上挂的满满当当的都是学校历年来所获的荣誉,现在全都撤下来了,也许转移去了校史馆。曾经我们在这块空地上拍毕业照,初恋那天也难得从直升班回来一趟,却只是匆匆见了他一面就分开。他第二次来找我时便没有立刻来教室,而是耐心地等到我放学。他说他不想跟毕业照那次一样,见了面让我那么难过。

虽然他也知道,我难过是因为好不容易才可以见他一次,却又只有这样短暂的时间。

会有无数次重逢的机会吗。我总是这样想。

空地

当年住过的地方已经拆掉了。听说现在改成了教育局的办公室,我们连上去看一眼的小小愿望都没法实现,只能在楼下略显遗憾地拍了张照。

其实如果让我描述,我依然能描述出那个房间的大概。

除了寒暑假和周末,那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屋就是我和老爹生活的全部空间。我长大了,老爹将所有的衣柜挪到两张床之间作为隔断。他睡外面的小床,我睡大床。墙上有淡紫色的蒲公英墙纸,被粗心的妈妈剪成一块一块的,看上去有些滑稽,但依然温馨。我喜欢在睡不着的时刻抚摸那些在黑暗中的蒲公英,也曾在这样的时刻里思考生死问题,害怕地蜷缩成一团不敢闭眼。但第二天醒来时依然活力满满,庆幸自己没有留在昨天。

妈妈每周三从越城赶到柯桥来看我们,会给我带好吃的红油抄手,可是那家大骨抄手后来也关门了。我为此惦记了很久,但它没有再开。到了周五傍晚,我们便开车回家过周末。那时我和老爹的周五晚餐选择很多,如果是留在柯桥吃,我们总是一个吵着要去兰州拉面,一个吵着要去嵊州小吃。当然,如果争执不下我一般会提议去包点王。那里有万年不变的菜单:我爹要吃小葱拌面,我要吃馄饨,然后两人再合点一份招牌生煎。如果是不在柯桥吃,我们总是一个吵着要回家吃,一个吵着要去外婆家吃。

再往前一点可以看到我的桌子。那里摆着作业、文具、夹在作文本里的没写完的情书、老爹煮的宵夜……我重感冒时老爹常给我做川贝炖雪梨吃,我总是把梨吃完而不肯吃川贝,老爹就板了脸说我不乖,连哄带训地让我全部吃光光。衣柜的最顶上是一摞又一摞的书,有老爹的教学用书,也有我爱看的各种杂志。我还常常借着作业落在教室的理由,顺道在晚上去完教室后逛一圈公共书架,选一本自己爱看的书。不能多,一本就够,不然老爹容易起疑。夹在作业本里,淡然地带回去。看完之后,再以同样的理由放回原处。老爹的书桌比我的冷清多了,批改完的作业、永远扣好的笔、字迹潇洒的教案、还有我永远猜不到密码的笔记本电脑。

搬出去的那天,也是我和初恋的最后一次见面。那时我并不知道和他的结局,我只是对即将搬离的房间感到不舍,同时又怕误了和他见面的时间,只得匆匆出门。

我后来和老爹提起,说,就这么搬走啦?

老爹说,不然呢?你要在那里一直住到大学啊?

我只是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我真的不是一个爱哭的人。我只知道我习惯了整整七年的地方,就要和它说再见了。和宿舍,和食堂,和教学楼,和操场,和报告厅,和我熟悉的人和事,永远地说再见了。它是属于我的,我也是属于它的。这一幼稚却固执的想法,以后都没有资格再有了。

为什么再见要搭配永远。为什么再见没有具体的期限。

我只是挥了挥手,可我什么都留不住。

我只知道。我都记得。

宿舍楼下

真不想结尾啊。这篇看上去那么啰嗦却又那么让我想哭的周更。

耳机里在放《蒲公英的约定》。如果纯粹写初恋,我会放《云烟成雨》或者《后来的我们》。但这份回忆太盛大,即便是我愿意无数遍去写的初恋,在其中也只是一部分。当然,相当重要的一部分。我从来不否认他对于我的重要性。虽然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但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我是一个超级念旧又执拗的人。我的记忆里总是不可思议地收藏着种种跨越时空的片段。太久远了,有些甚至已经残破泛黄。老爹总是不理解,我也很少向他提起。我其实很想跟他说,那几年我虽然苦,可是我真的好开心。我收获了那么多温暖,那么多鼓励。那几年他对我的爱也更为直接和细致。相对于妈妈来说,是老爹更多地参与了我的童年。

爸爸你其实也有很多瞬间会为我感到欣慰和骄傲对吗?虽然你基本不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依然在哭。那天发完说说之后看到初恋给我点的赞我也在哭。这些年他踩我的空间从来不点赞,我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看《小大人》,有没有原谅我删微信的事。我想起来我们分手以后我没为他掉过一滴眼泪。我总是无数次地翻看着我们的过去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叹气。可是那天我哭了,哭得我心里仿佛有一块蒙住的地方被掀开,我突然又有了当年体育中考时疯跑的动力。

我总是不知道自己汲取的力量究竟来自他人还是自身。可是那种奋不顾身的感觉,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过了。

你如果问我。

实验中学对我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也许我并不能给出一个标准答案。

可能我只会说。

“我最纯粹的时光,都在这里了。”

成长,仿佛是一夜之间的事。

我突然就需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利弊。

我突然就要离开这个带给我太多记忆的地方。

我突然就……

什么都没有了。

我曾经引以为傲坚定不移的人和事,就这样突然地灰飞烟灭了。仿佛他们和它们从来都没有来过我的世界。

所幸,我还有文字可以将这一切浅浅记录下来。让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场景和画面可以有一个栖息地。我其实还有很多没有展开写的人,比如大哥哥,比如昕也姐姐,比如钟……他们同样,在这场盛大的回忆里,给了我最好的结局和祝福。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这个季节很干净,没有风景也没有你。

可是2018年的夏天对于我来说,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尾。

这个季节很干净,

我遇见所有的风景,

也遇见了你。

这个季节很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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