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外号狗。逢外出办事,认识的人皆喊其外号;坐酒席,桌下每有残羹剩菜,人便喊爷,以此取乐。每听闻,爷总是嬉笑怒骂。想来这外号的由来也有一些趣事吧,已经不得而知了。
爷喜听戏,我印象最多的是一些插科打诨的民间小调,偶尔也听些豫剧光盘。在外做工那段时间,工友送过他一套完整的《王华买爹》,还未拆封。他说,他已有一套, 这套拿给我听。我将它从家里拿到了学校宿舍,在宿舍用电脑听过一阵,不过只听了大半,略知故事的梗概而已。大学毕业后,没有把它丢掉。现今,这套光盘在我家抽屉里静静躺着。也许有一天,它会被我翻出来,只希望那时,它依旧完好。
爷有捕鱼的技能。从小看他在村里鱼塘,河沟里撒网捕鱼。诺大的渔网,一撩,一散,水面就散出圆圆的涟漪,手再一抻,网上了岸,便能去择好些鱼下来。捕鱼归来,洗网,晒网,补网。在县城上学那段时间,爷奶也在县城做工,周末曾去他们那里,爷还拉我一起去沙颖河补过几次鱼。记得拍过一张爷补渔网的照片,可惜已找不到了。憾也!
大伯家的大哥二哥都从爷那里学过撒网捕鱼,那是我年纪尚小,也并不爱此道,也从没自己亲手散过一次网。记忆中应是大哥比二哥撒的好,散的圆。大哥现在垂钓爱鱼的喜好不知是不是从那时便已经萌发了的!
爷家里原来有一二胡,曾模糊听爷提起过,先前做过文艺工作,在乡间演奏之类的。我是个不太会关注他人故事的人,也就从未深问过当年那些爷身上发生过的故事。现大多的印记,多半是听长辈们提及的,可也只记了个大概。
爷给我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他曾经的一番话。时值姥姥家纷争不断,和二舅家不合。爷曾问及过此事,问我们小辈现在是否还理二舅家。我说,从他门前过,看见了也似没看见一样。爷道,长辈们闹腾就闹腾,你们小辈们还是还要做小辈们该做的,见了面该怎的还要怎的,毕竟还是长辈。小辈们就要在一块,咱们邵家你们几个小兄弟以后待团结起来,你们团结起来就没人能欺负。风水轮流转,如果您要是看到现在咱们家的情况,我怕您都能去打人了。俗语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些经书也太拗口,太晦涩难懂了,只叹世事无常啊。
后来,爷奶经人介绍去了县城做事。在建筑工地看守建筑材料,一共去了三个地方,第一个是在二高旁边的县盐业局,第二个是转盘路附近的工地,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地方是在隆鼎国际旁边。他们做事的地方我都去过。在最后一个工地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就偏瘫了,开始腿脚不利索,口齿不清。那时我已经上了大学。那天没课,连着周末我请了几天假,专门回来看看他,害怕他会不会就这样就不行了。我记得我到医院去看他,他眼角都泛着泪花。不知道是因为难过,恐慌还是其他什么。
再后来,出了院,按时吃药,病情稍微好转了一些。工地后来好像是因为资金链断了,也给停了下来。爷奶两人也便回了家,在村东头老房子里住下了。本以为就这样能安安静静地过余生。可爷在17年的下半年,骑电车摔着了,偏瘫复发,半边身子没了知觉。只能整日躺在床上,由家里人伺候着吃喝拉撒。再后来,四家商议怎么照顾爷奶,三叔一再的推诿,一直抱着不出面、不商讨、不愿意赡养的态度,中间几经波折,充满了愤怒和悲哀。爸妈也因为这个事情破天荒的吵了自我记事以来的第一架。
这一年,我保送了研究生。过完春节,提前到研究生学校,进了实验室。过完春节,爷爷奶奶也搬进了我们家。那间房子是趁春节我们都在家的时候,重新收拾粉刷过的。
三月七日早上六点四十七,妈打来电话说我爷昨天晚上走了。我脑袋一嗡,眼泪落了下来。挂完电话,起床洗脸收拾。在水池旁,想着来之前还活生生的爷怎么可能突然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已经不知道脸上是水珠,还是泪珠。去了实验室拿了书包收拾了下,给老师打了电话请了假,定了最近的一班高铁。
在路上走着,还没太多的感伤。在高铁上一坐下,又止不住哭了起来,好在邻座是空位。坐在窗户边上,戴上耳机,响着戴荃的《悟空》,念着“鬼影人世,生死无关”,泪水止不住的流。到家看着堂屋里停放的那具尸体,跑进了里屋自己的房间已经泣不成声。一具尸体将所有的幻影都破灭了。爷是真的走了!也好,自此那些肮乱的一切再不相关。
葬礼按照家乡的习俗办了,俗话说“人死为大”,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碍于情面也罢,三叔他最终也还是来了。以前也曾见过村里老人离世,无非也就感慨下生命。当有一天,死亡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亲人身上,才发觉这是多沉重的一件事情。在灵棚下,看着邻里乡亲,远近亲戚来烧纸,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悲伤,才明白和理解那种亲人离世的痛,是那样揪心的难受。
爷爷下葬,按照乡下的习俗,父亲大伯他们要三步一叩首,五步一回头的送爷走。整个过程,我都在父亲的身边,看着他一脸的平静,不哭不嚎,平静的叩首,平静的看着爷的棺椁被黄土封上。我能感觉到他那种的悲莫过于无声的痛,大概也有爷能解脱的慰藉。
爷走了,从物质世界来看,只是这颗星球上少了一个有机生命体。可从那以后,我的爸爸没有了爸爸,我也没有了爷。
愿天国没有痛苦,还能打鱼,能拉二胡!
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