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苻坚之死

太元十年，公元三八五年，春，正月，秦王苻坚朝飨群臣，时长安被围经年，城中大饥，人相食，宫中也是七拼八凑了一场宴席，诸将也是难得一顿饱饭，人人大快朵颐，有人念及家中妻儿老小，自己吃饱后，口中含了一块肉，不敢下咽，归家后，吐肉以饲妻子。

慕容冲得知慕容暐死信后，即皇帝位于阿房城，改元更始。慕容冲登基之后，有自得之志，赏罚由己，不听群臣之言。

慕容盛（从长安城中逃出的慕容宝之子）时年十二，虽年少，已久历风霜，对其叔慕容柔（也是从长安逃出的慕容垂幼子）道：“叔父，夫十人之长，亦须才过九人，然后得安。今上才不过中人之资，功业未成，而骄矜已甚，又不广施恩德，岂能久乎！恐终将为人所害。”

慕容柔道：“道运所言极是。然我等应如何自保，不为池鱼？”

慕容盛道：“我等名归故国，实处锋刃之间。主上疑忌， 愚则为人所轻，智则危如累卵。当趁间东归，如鸿鹄高飞，一举万里，不可坐待罗网也。”

慕容盛赞叹道：“小儿智虑深远，我不如也。”

后二人果然乘机东归慕容垂。

秦王苻坚与西燕主慕容冲数战皆胜，然白渠一战，秦兵大败。西燕兵围秦王苻坚，几不得出，殿中上将军邓迈与左右亲兵道：“我家世受君恩，先君建殊功于国，后辈当立忠效节，以成先君之志。且死君难者，真英雄也。”于是邓迈蒙上兽皮，奋矛而击冲军，众军感而继之。冲军见之大惧，围遂溃，苻坚获免。回城后，苻坚嘉其忠勇，赐爵关内侯。

慕容冲乘秦军新败，人心不稳，遣尚书令高盖夜袭长安，秦兵果然无备，燕军攻入南城，堪堪直入内城，危急关头，左将军窦冲率兵来援，窦冲曾于蒲阪大破慕容冲，燕军惮之，望之披靡，遂击破之，斩首千八百级，秦人深恨，分其尸而食之。

数日后高盖又引兵攻秦渭北诸垒，太子苻宏领兵与之战于成贰壁，秦人奋其骁勇，大破燕军，斩首三万。

连日数胜后，秦王苻坚亲自率兵与西燕主慕容冲战于城西，大破之，慕容冲败退入阿房城，苻坚追至城下，诸将请乘胜入城，苻坚见城内寂然无声，恐有埋伏，道：“穷寇莫追。”遂引兵还，失却了一鼓荡平西燕的大好机会。慕容冲在城楼上见秦军退去，不由得擦了把冷汗，道声：“好险”。

慕容冲收集亡散，势复大振，苻坚命其子苻晖前往征讨，然苻晖前年曾在郑西为慕容冲大败，根本不是其对手，故数为西燕主慕容冲所败，秦王苻坚怒，责之道：“你乃我家之才子也，朕倚为泰山，国之柱石，然今拥数万之众与白虏小儿战，一败再败，何用生为！”

苻晖满面羞愧，叩头道：“儿臣今日出战，不胜，则不复见君父。”

苻坚点点头，一挥手令其快走。

苻晖点齐军马，杀奔城外，然军士一听又要征讨慕容冲，个个都吓得双股颤栗，不肯向前。苻晖见此情形，不由得长叹一声，：“战则不胜，退则无路，有何面目存于天地间！”遂拔剑自刎。

苻坚闻之，飞马赶来，抚尸大哭：“儿啊，你真不解为父一片心意吗？朕意在激励于你，奈何反伤了你性命。”苻坚伤痛不已，命人厚葬之。

时有群乌数万，翔鸣于长安城上，其声甚悲，有善占卜者以为斗羽不终年，有甲兵入城之象。五月，慕容冲率大军攻城，苻坚身披重甲，立于城上，亲自督战，飞矢满体，鲜血淋漓，尤自死战不退，众军感其意，皆奋不顾身，力保城池不失。

时虽兵荒马乱，然大秦人心未失，闻长安被围，城内缺粮，冯翊诸堡壁之民犹有负粮冒险而至者，多为燕军所杀。

苻坚闻之感激不尽，接见诸父老道：“朕闻来者多死于半途，诸君诚为忠义之士。当今寇难方殷，叛乱四起，非人力所能定也。庶几神明有灵，祖宗护佑，当可敉平祸乱。诸君当自保重，为国存身，蓄粮厉甲，静候王师，不可徒丧性命。”

父老闻之，涕泣而去。

西燕军中有许多三辅百姓为冲所掳略者，不厌其苦，咸欲归秦，暗遣使密告苻坚，欲纵火为应，乘乱归秦。苻坚对来人道：“诸卿忠诚，可感日月！然朕猛士如虎，利兵如霜，困于乌合之虏，岂非天意乎？诸卿身处虎狼之地，稍有异动，因此而死，朕不忍也！”来人固请道：“臣等不爱性命，投身为国，若上天有灵，或可成功，我等死亦无憾矣。”

苻坚无奈，遣骑七百接应。

是夜，西燕大营果然起火，然风向突变，营中放火百姓不及躲避，为火焰所烧，为燕兵所杀，最终逃出者十无一二。苻坚深痛之，亲自设祭而为之招魂道：“有忠有灵，来就此庭。归汝先父，勿为妖形。”念罢，唏嘘流涕，悲不自胜。众人见之，皆相顾道：“陛下慈恩如此，我等愿同生共死，有死无移。”

慕容冲荼毒关中，人皆流散，致使道路断绝，千里无烟。长安城久攻不下，他又想出一条毒计，使人每夜绕城大呼道：“杨定健儿应属我，宫殿台观应坐我，父子同出不共汝。”城中遍寻而不见人迹，由是人心惶惶。

先是城中有古书《古符传贾录》四处流传，上载一条预言为“帝出五将久长得”。后长安城中又有歌谣传唱道：“坚出五将久长得”。

苻坚正困于燕乱，彷徨之际，忽闻之，遂大信，告其太子苻宏道：“长安坊间传言帝出五将久长得，天或导朕。 今留你总兼戎政，勿与贼争利，固守不出。朕当出陇右，收兵运粮以归。天不厌朕，天不厌朕。”太子苻宏见其意兴正浓，不敢拂逆，只得遵令。

卫将军杨定乃仇池杨氏之后，为苻坚婿，骁勇善战，此前曾大破慕容冲，俘虏万余人，皆坑杀之。听闻杨定健儿应属我之流言，愤而出战，与慕容冲战于城西，慕容冲佯装败退，暗使人于路上挖陷坑待之，杨定不知是计，率军追来，马陷坑中，为冲所擒，尚书令高盖见其英勇，收为义子，果应流言。

杨定被擒，苻坚愈惧，对谶言深信不疑，托付太子苻宏以后事，携幼子中山公苻诜、宠妃张夫人等家人近侍率数百骑出奔五将山，诏告州郡，期以孟冬回救长安。

苻坚走后，太子苻宏坚守长安二月余，终不能守，将数千骑与母、妻、宗室西奔下辨；百官逃散，司隶校尉权翼等数百人奔后秦。西燕主慕容冲入据长安，纵兵大掠，死者不可胜计。

太子苻宏至下辨，欲投其妹夫南秦州刺史杨璧。杨璧觉秦大势已去，闭门不纳。杨璧妻，乃苻坚之女顺阳公主也，大怒，痛责其夫不忠不义，杨璧避而不见。顺阳公主无奈，弃夫从宏。苻宏四顾茫然，觉得在秦国无立锥之地，遂投晋国，纳之，朝廷有诏，令处之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