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打谷场上,盈黄色的麦垛像一个个鼓胀的蒙古包,覆盖着透白的膜布。孩子们在期间嬉笑打闹,一旁的大人有些百无聊赖地互拉家常,等待风来打麦扬场,然而天公不作美,天气有些过于晴朗了,太阳毒辣辣地射到每个人的脸上,看来今天只能打轧粮食,想扬场是无望了。
敬东和敬西被奶奶催促着捆绑着一堆麦秆,预备拿回家引火烧饭,两个小丫头麻利地将麦秆捆绑结实,便一人一大捆背在了身上,麦秆没什么重量,但是体积庞大,陈老太从后面看去,不见脑袋不见身子,只能见到孙女们的一双小脚灵巧地向前移动,不禁为刚才的急躁感到后悔。
到家放下麦秆,两姐妹忙跑进屋子喝茶,屋里有客人,是村里的玉林嫂。玉林嫂三十岁出头,男人谢玉林去年从马上摔下伤了脊椎,回家不到三天就死了,一夜之间,一大两小就成了孤儿寡母,偏偏昨天小儿子放牧贪玩,把家里唯一的大黄牛给弄没了,回家急的直哭,玉林嫂也是六神无主,提着一筐鸡蛋就来找陈老汉,求老汉指点迷津,尽早找到黄牛。
陈老汉盘腿窝在炕中间,怀里抱着啃红薯的敬南,只见老汉掐指轻轻一点,悠悠地说:“你去东北角的草场看,牛在那儿。”玉林嫂思忖片刻,知道那是村子里安家老大安伟长的草场,不禁愁上心头,连说几声好便要离开。刚从炕沿边站起,陈老汉拿起旱烟在炕桌上磕了一下,转过头又补了一句:“你先去叫兽医吧,你家的牛腿断了,怕是赶不到家里了。”
玉林嫂心里一紧,忙道了谢跑了出去,她先去村东头的兽医站找梁兽医说明情况,兽医站人很多,梁兽医正给村民的十几只羊打针,秉着急事快办的原则,催促玉林嫂先去草场,等他忙完随后就到。
不敢有一刻耽搁,玉林嫂扇起头巾就向着草场狂奔而去,她脚步急促,脚下掀起阵阵黄土,二十分钟后,她到了草场,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手持喷灯摇摆着燎烧着自家黄牛的屁股,这人正是安伟长,只见黄牛像是无法反抗般的不断震颤,朝着主人的方向发出凄厉的“哞哞”声。
玉林嫂急了,她三步并做两步一把扑上去夺下男人手里的喷灯,转身查看牛的伤势,黄牛大大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顺着嘴角汩汩而下。陈老汉说的没错,牛的右腿已折,无力地蜷窝着,也正是因为这条伤腿,黄牛无法反抗,只能忍受安伟长无情地灼烧,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焦毛味,可怜的老牛此时终于无力地倒下。见此情景,玉林嫂愤怒地嘴角发颤,大骂道:“你还是人吗?这么对待一个不说话的牲口,你是要遭报应的呀!”
安伟长作为安家老大,心眼是出了名的狠,狠人不一定面相凶,但一定脸带横肉,安伟长就是个典型,他个高身瘦,但一发狠,脸上的两坨肉就不自觉地支棱起来,两个吊梢眼也随着双颊往上一翻,便是他要有大动作了。此刻,他两眼一翻,面上带笑,但牙齿咬的很紧,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畜生跳到我的地盘,随我处置,腿是我敲折的,屁股是我烫的,你要想讨公道也行….”他弯下身子,想捏住玉林嫂的脸,玉林嫂虽然是两个孩子的妈,但长相不赖,只是因为际遇不顺有几分憔悴,此时看到安伟长不轨的动作,她慌忙打掉对方伸过来的手,警惕地把牛护到身后说:“青天白日的,你想干啥?”
安伟长眯了眯眼,想继续靠近,却听见不远处土路上有人响亮地唿扇一声,抬眼看去,却是陈秉良和梁兽医。陈秉良骑马载着梁兽医,此刻翻身下马,脸色铁青地向安伟长走来,身后的梁兽医第一时间跑去查看黄牛的伤势,便见牛屁股已是一片炭黑,拨弄了一下,牛便疼的呻唤起来,看到那烧得露出骨头的伤口,梁兽医哀叹着摇了摇头,转身对玉林嫂说到:“不中用了,光是腿伤还好说,可这烧伤太重了,怕是不能好了。”
听闻此话,陈秉良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撕住安伟长的领口,劈头就是一句“畜生!”
安伟长阴阳怪气地笑了:“裤裆大扇四方,你管的倒宽的很,玉林嫂是你啥人,用你这么急火火地出头。”
眼看陈秉良的拳头就要挥到安伟长脸上,怕事情闹大的玉林嫂赶忙将他拉到一旁,央告他能不能帮忙叫一架马车或驴车,把黄牛腾挪到家里,剩下的事,只能日后慢慢清算。
陈秉良的脸色缓和了些,他看着毫不所谓的安伟长正捋着皱巴巴的衣角,目光阴狠地看着自己,陈秉良毫不惧怕地迎上他的目光,威胁到:“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你要是不把赔哈的钱送到玉林嫂那儿,我们弟兄几个,饶不了你。”
除了五弟陈秉国出了远门,陈家四个汉子个个人高马大,想到这儿,安伟长有些怂,他弟加他,二对四可不是个划算的事情,他眼睛一转,没有接茬,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拿起喷灯,摇晃着走开了。
当陈老汉听完三儿子对整件事情的叙述,眉心便篡成了个疙瘩,陈秉良好奇地问到:“阿大,你咋知道玉林嫂的牛一定在安伟长的草场里,你真是算出来的?”
陈老汉吸了一口旱烟,烟气缓缓吐出:“从前总觉得天意难算,没想到现在人更难捉摸,我就想着周大圆圈的牲口寻不着,除了进到安家老大的草场,就没去处了,没想到他会下这样的死手,哎,人哪!”
黄牛在遭受了五天伤口溃烂的折磨后,终于气息奄奄地死去了,失去了主要的劳动力,玉林嫂犯愁的日渐消瘦下来,那个杀千刀的安伟长迫于陈家四子的威力,只草草地扔下五十块钱就再也没有露过面。要知道在1978年,一头正值壮年的黄牛少说也有百八十块钱,可怜了玉林嫂母子,这个亏,是实实在在地咽了下去。
又是一年丰收日,这秋日的光景啊,如流水般悄悄滑过,似乎留下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未曾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