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来一首《大风三叠》:
一、刘邦(汉高祖)
大风起兮云飞扬,沛公领兵驻霸上。鸿门宴上装孙子,花言巧语哄项王。
刀光剑影平地起,屁滚尿流溜茅房。脱身独骑间道走,天不亡我刘三郎。
自古无毒不丈夫,归来立诛曹无伤。韬光养晦分杯羹,楚河汉界布局忙。
天下英雄入吾彀,出谋划策倚张良。项王悲歌乌江渡,鸟尽弓藏走狗亡。
儒冠不值一泼尿,高阳酒徒独猖狂。英雄同苦难同乐,汉家不容异姓王。
某之产业孰与仲,衣锦佩剑还故乡。颇奈债主堵村口,羞煞当年刘亭长。
君不见汉家帝业四百年,荒冢几堆草茫茫!
二、刘贺(汉废帝)
大风起兮云飞扬,风摧云欺五岁郎。大树倾折娘新寡,幼苗独支昌邑王。
昌邑虽小皇帝远,飞扬跋扈无事忙。寡母多溺独生子,千呵万护唯恐殇。
斗鸡走狗没宁日,狐朋狗友一大帮。秋尽冬来春复夏,幼雏长成少年郎。
长安落日不见起,汉家翘首望东方。帝胄皇孙宁有种?可怜少年昌邑王。
狗呼前兮狐拥后,少年气盛拒哭丧。黄袍加身不由己,秉性难改劣根长。
后宫三千多沐雨,故吏二百尽浴阳。二十七天千百事,事事无一不荒唐。
折奏尘满朝纲废,朝朝长乐夜未央。怨声载道权臣怒,一朝打回昌邑乡。
往日狐狗多变鬼,昌邑国废改山阳。山阳太守狗眼低,布衣废帝不胜防。
十年恍惚一夕梦,醒来但见海茫茫。海昏侯国成一统,从此他乡是故乡。
海昏国远天地阔,紫金城小日月长。民脂民膏不嫌多,肉林酒池温柔乡。
春风秋月等闲度,阎王招来休躲藏。金银珠宝皆作土,百年海昏没沧桑。
君不见墎墩山上荒冢冷,萋萋野草对夕阳。
三、刘协(汉献帝)
大风起兮云飞扬,董卓进京把朝纲。九龄小儿成木偶,群雄牵线坐龙床。
龙床毡里针尖细,凶神恶煞满朝堂。尔虞我诈争权柄,几回污血溅刀光。
投胎皇家难自弃,生逢乱世不由娘。几经辗转脱虎口,孰料半道遇曹狼。
曹门一入深似海,从此乌云蔽日光。衣带诏泄贼不死,可怜伏后一女郎。
汉家气数游丝尽,炙手可热曹魏王。繁阳亭上轻玉玺,恓恓遑遑赴山阳。
君不见古来帝王多命蹇,唯有隐者寿运长。
走进海昏侯国遗址博物馆,第一个感觉是里面黑乎乎的,一下子像是掉进了海里,不知道往哪里游,见到一点光就欣喜若狂;第二个感觉是晕,尤其是看了裸眼3D全息投影之后。一言以蔽之,就两字:海昏。信息太多,不知道从哪儿下手。无意中我看到许多脸,许多眼睛,在他们脸上和眼睛里我看到了震撼,看到了歆羡,看到了自豪,看到了疑惑不解,我相信类似的表情在我的脸上和眼睛里也稍纵即逝过,但我更多的是感叹。
那一块块沉甸甸的褭蹏金和麟趾金,那一串串挤挤挨挨的五铢钱,那油光锃亮的青铜鋗和青铜鼎,那镂刻精致纤毫毕现的蟠螭纹铜缶和博山炉,那呼之欲出的海字铜印,那玲珑剔透的龟纽玉印,那憨态可掬的雁鱼灯,等等,等等,单是发掘出来的褭蹏金就有45块,每一块重达250克,五铢钱10余吨,至少有200万枚。以前还觉得金满箱银满箱是夸张,现在我总算见识了,这还仅仅是一个侯爵的一小部分家产,如果加上他花去的和留给后人的,那还不是冰山一角啊?
你看他城起了,你看他城坍了,以至片瓦不存;你看他玉树临风,你看他形销骨立,直至灰飞烟灭。其实刘贺的一生履历极其简单,5年公子(含1年娘肚子里),14年昌邑王,27天皇帝,11年平民,4年海昏侯。刘贺为人疏阔,做事荒唐,交游多是鸡鸣狗盗,长安登基,他从昌邑带去两百多狐朋狗友,镇日斗鸡走狗,无事生非,掌玺执政屈指27天,荒唐事却做了1127件,平均一天42件。但刘贺并非草包一个,贬回昌邑沦为平民,他也知道夹着尾巴做人,也不再张扬跋扈了,以至宣帝也以为他不足虑了,皇恩浩荡,又给了他一顶海昏侯冠,所谓海昏就是鄱阳湖西,古人稍大一点的水域就称为海,昏是黄昏,日落之地,自然就是西面了。海昏侯国面积约20万平方公里,都城约3.6平方公里,加上墓园也就5平方公里左右,从公元前63年到公元104年,也就170年不到,沧海桑田,它的部分封地已沉入海(鄱阳湖)底。我们再看看海昏侯的墓室结构图,整个墓室平面呈“甲”字形,面积约400平米,主椁室居中,四周钱库、粮库、衣笥库、武库、车马库、厨具库、酒具库、乐器库等一应俱全,海昏侯生前挥金如土,死后也成了守财奴,可惜他守不住,南昌人有句俗话,死人看不住棺材,何况他老人家朽得只剩下几颗牙齿。人生如逆旅,匆匆过客而已,神马都是浮云。相对于宇宙来说,我们恐怕连蝼蚁都算不上。
两汉加起来也就四百年出头,29位皇帝。那个龙床,平均每个皇帝坐14年多一点,其中开国皇帝刘邦才8年;刘贺最短,27天;刘彻最长,54年;末帝刘协倒是坐了31年,那可是如坐针毡哪。想当年刘邦一首《大风歌》何其高昂,却禁不起睢景臣的一曲《高祖还乡》。遥想刘贺当年,昌邑受命,长安登基,风流倜傥,意气洋洋,也是个典型的少年天子,可惜他少不更事,胸无大志,不知韬光养晦,然后像他祖父刘彻那样,开疆拓土,保境安民,成为千古一帝。胡思乱想,信笔涂鸦,有感而写下了前面的那几行,读起来似有点歌行体的味道,起初只是写刘贺,最后还是拉上他的天祖刘邦和汉朝的最后一个天子刘协作陪,一唱三叹,每阕以《大风歌》首句起兴,以“君不见”收束,故命之曰《大风三叠》。
同行六人,驾驶员儿子,副驾驶儿媳,导游儿子他舅,助导舅妈,后勤保障儿子他妈,加上我。儿子他舅的口琴把我们带到了那激情燃烧的岁月,儿子儿媳未进博物馆就先试着穿越了一回。时间是2021年4月10日上午9点到下午5点,车程来回约一个半小时,午饭一个半小时。2021年4月12日记。
(2021.4.12.11:56.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