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故乡,田埂、塘坝上,房前屋后,洋槐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吐出一串串洁白的花串,一簇簇压弯了树枝。整个村子沉浸在淡淡的幽香里,清香伴着甜味儿,充斥人们的味觉。故乡的洋槐——很美!
我喜欢槐花盛开的季节。白天蜜蜂嗡嗡地唱着,细长的小脚踩着甜蜜的源头,快乐地采花蜜。对于养蜂的爸爸来说,五月给了他甘美的馈赠。我喜欢五月,因为这个初夏的夜晚,槐花花絮成串,素素淡淡地盛开在月光下,一点不娇贵,是那样的朴实,不就像我们这些粗布农人吗?
槐花的香甜在皎洁的夜晚,浮在一片空明里,漂浮在夜风里,轻柔地吹,把花香送进窗户,劳动了一天的我,却难以入眠。我沐浴在乳汁一般的月光下,脚踏着月光从槐树上洒下来的婆婆娑娑影子,听着浅浅淡淡的凉风儿拂过树梢,惊醒了熟睡了的小麻雀“枝啦”一声响。在这祥和的云气之夜,村子东头传来“噼啪、噼啪”的连枷声,那么清脆、悦耳。我顺着一声声有节奏的“连枷”声走去,依稀看见身材矮小,瘦弱的表婶正举着连枷,在月光下的场地上打油菜。
“表婶,您都忙碌了一天,晚上也该歇歇啦”!。表婶见我走过来,停下来对我说:“我睡不着,再说不干不行啊!你典稳哥从小落下腿病,看他走路,我都心疼,我只能慢慢干,帮衬他一点”。表婶一边跟我说着话,一边歇下来喝口茶。只见她赤着脚,六七十岁了,又矮又瘦,顶多八十几斤。但说话声音洪亮,做事不紧不慢。每次一见到我,总是盈盈地笑。比起她的身世,简直判如两人。
表婶的命很苦。粮食过关时,丈夫死了,留下一儿一女,儿子是个瘸子。为了孩子,改嫁给表叔。之前的表婶也是在饿死人的年代饿死了,也留下一个年少的儿子,和表婶的儿子差不多大。表婶嫁给表叔后,表叔将继女作为童养媳,送给自己的姐姐家,没两年继女变成了他的外甥媳妇。表叔心里早走打算,将来自己的儿子大了,他要其姐姐将外甥女给他做儿媳妇。这在农村叫“换亲”。表婶想,自己儿子是残疾人,也不敢有妄想,只要女儿肥水不流外人田,亲上加亲也好。
一家四口,相安无事,甜甜蜜蜜过日子,两弟兄情同手足。表婶操持家务,他们两个儿子都十好几岁了,跟着表叔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
几年后,表叔如愿以偿娶了外甥女作儿媳,两年后表婶的儿子也花了三百元从人贩子手里,买了四川姑娘做媳妇。慢慢地,表叔表婶各自有了孙子。树大叉多,各自都有私心,各巴各的儿孙,矛盾接二连三来了,争吵不休。后来老两口到我们村子盖了两间屋单过,跟两个儿子就此分了家。
刚开始,两个老人还很融洽,渐渐地表叔自己四五年间一下添了三个孙子,一个孙女,考虑到自己儿子将来负担重,去了城市做起了小生意——卖火柴,贩卖鸡蛋……一年到头很少回来。表婶的瘸腿儿子也生个两男孩,还抱养了一女孩。表婶一个人在家,自己田的活干完了也舍不得歇,就去帮扶自己的残疾儿子,没完没了的做农活,无论天阴下雨,酷暑天寒,总在自己儿子的田间地头没日没夜地忙。虽然累点,心里很舒服。
表婶大孙子聪明伶俐,学习好,听话。歌唱得好,尤其是《国歌》,歌声嘹亮,激情澎湃,铿将有力。才上二年级就担任全校的音乐课。学校给的报酬是免其学费。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个放晚学的傍晚,这孩子爬树抓鸟蛋,触碰了日露雨晒的损毁电线,活活被烧死在树杈上。从此,表婶的儿子变得抑郁。后来,表婶儿子在与别人为放田水发生争执,人家取笑他儿子被烧死,如同在他的伤口撒上一把盐。一气之下,就把老二送到神行太保学武术,打算学点功夫,以后不被人欺负。可谁知这孩子学了功夫,长大了到处惹事,生活中,为鸡毛蒜皮芝麻大小事,打伤了人,又做牢去了。表婶儿子疯了,整天离不开药,这可是一大笔开销呀!
自此,表叔即使回来过年,也不和表婶住一起了,而是住到自己的儿子家。从此老两口分道扬镳——各人都为自己的儿子忙前忙后。
初夏之夜门前的月光,透过淡淡的槐花,静静洒在场地上。连同穿过槐树稍的晚风,默默地陪伴着表婶。缕缕月光,让她蒙上岁月风尘的情感,但依然纯洁明亮。在这样的月下,站在老槐树下,表婶一生的遭遇,我的心头不知不觉滋生了伤感。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张籍:“街北槐花傍马垂”,余庆馀的“绿槐花堕御沟边”,子兰的“满地槐花乱草生”等凄清之意的诗句。还想起白居易:“夜雨槐花落,微凉卧北轩”,心里更增添了凄凉的氛围。
看着眼前的此情此景,我仿佛看到满树清灵的白花,寂寞地开,寂寞地谢。留下一树绿叶,黄了,枯了,又再返青,开花。生在偏僻的乡村,不卑不亢,于淡泊间不懈,坚守着小小的一片天地,吐露芬芳,绽放生命的粲然。
初夏,月夜静谧的香味浸入我的灵魂,润着我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