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申联科
应朋友相约,去爬当地的雪山主峰------牛头屲山。观沿途葱郁,闻涧水鸟鸣,悟生活之道是一件悦心的事。既然约定在先,就撂下所有烦心的事,给心灵放个假吧。
牛头屲山,位于祁连山东段,因形似牛头而得名。也是离古浪最近最为雄壮的祁连雪山,海拔3965米。
最早应朋友邀约爬山,那是前几年的事儿。岁月如流,日渐消长,体力已大不如前。除正常的散步活动外,就从未奢望能再来一次大强度的爬山,内心里真的想去,也许会有新的收获。
在这之前,印象深刻的爬山活动有两次,都是大强度的:一次是爬雷公山,一次是爬马牙雪山,其中数马牙雪山为最。
正值冰雪消融的四月,可以想到那满山的冰雪泥泞。车子最近可抵柳条河水库西南的毛家台,距牛头屲山脚还有五公里多路。这段路对习惯了户外活动的人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事儿。河道里,突兀的巨石和白色的冰面纵横交错。“徒步冰面,总比在布满乱石的河道里穿行要容易得多!”这是出发前,有多年爬山经验的志千说的。能够预见的困难,都算不上困难。
山口的河道虽不甚宽阔,但还算平坦。岸边是牧民搭建的临时住所,简陋而实用:一铺热炕、一个柴火炉、一个水桶、一个侧放的纸箱当橱柜就成了牧民的全部家当,没有一样“家具”是多余的。简单的生活陈设,使你很难和成百的牛羊联系到一起。即使放眼望去,你也看不到想象中飘满彩幡的圆顶毡房或漂亮奢华的藏式帐篷。收入眼帘的有矮小的土坯房,也有简易的彩钢房;圈牛羊的栅子形式各异,有乱石垒砌的,也有用铁丝网围圈的。牛粪煨起的袅袅炊烟和淡淡的晨雾融为一体,映衬着近处土黄的荒山和远处黛青的雪山,构成了一副未经雕琢的水墨山水。灰黄青黛的色调,勾起了心头五味杂陈的回忆,一种对日子原味的回忆。日子是一种基于物质层面被动的生存方式,以基本的生活需求和维持生计为目的,而生活则是在日子的基础上追求多元的精神满足和对美的欣赏与享受。显然他们仍在向生活的层面拼命奋斗着。
山间的清晨依然是清冷的。每个山沟里都覆满了冰雪,你可以听到冰面下淙淙的流水声。这些遍山的积雪,构成了天然的固体水库,随着气温的不断升高会逐渐释放冰雪融水,滋润下游庄稼,直到八九月份完全消融为止。河道的冰面上是一层未消融彻底的积雪,经过一夜的寒冷,又凝固成硬朗的冰粒,踩上去脚感踏实而舒服。
说满山的牛羊,委实有点夸张,但数量的确很客观。还未出栅子的白牦牛和绵羊,抢食着白花花的麦草,显然山上的枯草不足以让牛羊吃饱肚子。再向前行几百米,河道两边的山势陡然陡峭,岩石狰狞,自然也就看不到牛羊的影子了。
踩着冰面行走,恐惧是少不了的,唯恐冰面坍塌,落一身狼狈与尴尬。在一道冰缝里,我们不仅看到了奔腾的激流,也看到了几尺厚的冰层--------这样的厚度足以承受一辆卡车,于是走得肆意起来。
心中的顾虑少了,脚下的路就会变得宽敞而平坦。大家的话就多了起来,置身这样境界,心情是愉悦的,交流是无所顾忌的。世间最好的良药莫过于清风流水,日月星辰了,它可抚平忧伤,驱散心中的雾霾。
转眼就到了牛头屲山脚。大家振作精神,沿着灌木间的羊肠小道开始爬山。对面的山沟里一座高耸而略带弧形的山峰映入眼帘,领队说:这是牛心山!单凭这名字,就可知它地处牛头屲山脉的中央位置了。南面的雪山赫然映入眼帘:山间的积雪自山顶至山脚,像一条条巨型哈达,披挂在大山藏青的褶皱里,甚为壮观。天的湛蓝、山的青纯、雪的洁白相融一体,一种来自自然的震撼便从心头油然而生。
对面的牛心山其实一点也不像“牛”的心脏。攀爬的这条山岭,却真的像牛蹄!山脚分明地分了支,要不是半山葱郁的枇杷树遮挡,应该可以看到一对坚硬的牛蹄甲。
继续向上攀爬,在山脚仰望的第一块突兀的山峰却是一块并不完美的圆弧巨石,酷似牛的膝盖骨。巨石向阳的一面积雪早已融化,是个歇脚的好地方。大家纷纷拿出手机开始拍摄对面雄壮的雪山。再俯视牛心山,原来它也是从主峰顺势延伸下来的一道山岭,只是收束的有点儿急促,形成了一个圆形的、陡峭的山包。这是对苏轼“横看成岭侧成峰”诗句最直观的解释。如果说没有目标的行动叫蛮干,那没有想象力的爬山观景,无异于消耗体能的走过场。我们的目标是”牛角”的顶端。目测主峰,我们只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更难走的路还在后面。
越往上爬,积雪越厚。随着太阳渐升,向阳的坡面上积雪边缘开始融化,难免会来一个身不由己的趔趄,大家都谨慎的扶杖前行。这条岭似乎是专为登顶主峰架设的天梯,每向上攀爬一二百米,就会出现一块相对平缓的地方,尽管乱石林立,但足以歇脚。以前登过顶的朋友说,估计还需要两个小时,才可登顶。
随着海拔的不断升高,大家的脚步逐渐缓慢了下来。年近六十的志千是一位资深的登山爱好者,他意味深长的说:“年轻人凭体力,我老汉就凭耐力了!”
正午,最后的冲刺。是该歇一歇,补充能量的时候。牛头屲主峰清晰的跃入眼帘,那是天的尽头。一块巨石从山脊的泥土中间斜插出来,正对着主峰。“你看!像什么?”蹲在最下端的朋友,指着我们身后的巨石,眼睛里充满着惊喜。
“蛇头!”,“金蟾!”……
“对,像金蟾!金蟾望月!”大家都向他那边聚拢过去。
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一只蹲坐的金蟾,正用突兀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高耸入云的牛头屲主峰!他们之间或许有一种千年的相约,才有了这般举目凝神的相守相望?
惊叹之余,大家轮流爬上“金蟾”的头顶,用登山杖做射箭状留影。这是一种源于自然的启发,很像后羿射日的场景。
领队一声吆喝,大家开始最后的冲顶。山脊是一条狭长的乱石阵。在近乎九十度的斜坡上,只能手脚并用,试探着向上攀爬。据以往经验,过了这段险路,会有一段相对平坦的过峡垭口。正值午时,是冰雪消融的高峰期。前边的人踩下的脚印里,马上会渗出水来,在寒风中又迅疾形成冰水混合物,后边攀爬的人真可谓举步维艰!
绝不能半途而废!坚持就是胜利!尽管无数次的为自己打气,但终究寸步难行!极尽努力后才发现:在超出能力的客观面前,即便是钢铁般的誓言也将逐渐消沉,反而会越发怀疑自己当初的誓言是多么的幼稚和不堪一击-----这样的铤而走险究竟值不值得?
最终,我选择了妥协。打算原地休息,等待他们登顶返回。当前边的队友绕过断崖,看不到身影的时候,心中一股莫名的沮丧伴着冷风袭上心头-----生活中的确有过不去的坎,即使你努力到了极致,回头和放弃终将是最佳的选择。
这里没有信号,一旦掉队,除恐惧、无助、沮丧、懊恼之外,你还能有什么?与其停留在冷风里受罪,不如先行打道回府。我想起了曾经歇息的“金蟾望月”,那里地势平坦,避风向阳,决定在那里等他们回来。
都说回头是岸,有时候回头就是一种灾难。上山时留在雪地上的脚印已经消融的不见踪影,想象中的平坦早已变成一片泥泞的沼泽地。尽管前有方向,但脚下却无路可走。既然此处不可久留,那只有一个选择----下山!走山脊相对平坦,但山脊上冷风刺骨,险象环生。只有走半山,斜坡上消融的雪水拌着泥浆开始下泻:一股碗口粗的泥流,从眼前直泻山谷,虽两股战战而不得前行。只能认准方向,哪里有“路”,向哪里走。时而向上攀爬,时而曳草移步。
在一块山脊处,手机有了信号,赶忙打电话联络队友,可是没有应答-------他们没有信号。等!等信号!约莫半个小时,微信群里传来一张强哥登顶的图片。显然,至少有两人登顶成功。思忖我下山的时间,至少得两个小时,才能和他们汇合。何况,万一走叉,孤身一人,若遇野兽……显然不是办法。继续下山为上策!发一张实地照片,付“原路返回”字样,发送完毕,用烟盒在显眼的地方做好标记,继续前行。
终于看到牛心山了心中甚是欣慰。山脚气温高,雪水消融的差不多了,脚下的“路”好走了许多,一路小跑直至山脚。
空寂的河道里,冰面上的积雪早已开始融化,白茫茫一片,只能辨清方向,但找不到路。顺着河道在冰面上一路小跑。在一处向阳的河湾里,心情松懈的瞬间,才发现膝盖以下全是泥巴。干脆洗净再走,于是涉水而行,尽管河水冰冷刺骨,但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
独自一人行走在河道里,只能听到冰面下湍急的水声。这种令人恐惧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响亮。两岸竦峙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起来。
当牧民低矮房子出现在眼前时,那种喜悦实在难以言表。人突然变得两腿松软,没有一点力气了。
问一声正在喂羊的大娘,是否见过几个下山的人,才发现她是一位盲人。在她语无伦次的回答里,我断定他们还没有下山。
总以为终于摆脱了困境,但一群出栅觅草的白牦牛却堵住了我下山的路。一头体格健壮的公牛,瞪着眼一动不动的望着我,我担心它会奔我而来。于是在路旁的一块大石头上面蹲了下来,顺便拧干裤脚和鞋子。
放牛的小哥,发现了我,向我走了过来。问我为何这般模样?因何止步?攀谈中得知,他在这里放牛已经好多年了,有200多头牦牛呢。只是今年牛价大跌,舍不得出售,日子过的很不容易。小哥一声吆喝,牛群向得了命令,缓缓走下山坡,我急忙择道离开。
在山口志千的车子旁,我终于歇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真的很饿,便将剩下的食物全部吃完。自拍一张和车的合影,发送出去,静等他们到来。消息回的很快:马上就到!
这是一次并不完满的登山,遗憾里伴着庆幸。也许这就是人生原本的模样,越是执着得到的东西,就越容易失去。许多事情原本就没有结果可寻,可人们还是乐此不疲地去寻觅追逐。
独步在空寂的大山里,享受孤独,与山共语。我一直这么认为:大山不语,并非没有见过世面。
如果经常登山,你会发现:站在山下的人,看山顶的人同样是渺小的,他是那样的蹈空凌云,不接地气。那般的恃高傲物、盛气凌人实在没有必要,反而显得有点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