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对越轮战三十周年(之二)
进入六月天,马栗坡的梅雨一天连着一天,从不间断,下累了即是停一会,也只是喘口气,空气依然的潮湿;云罩着山,雾笼着树,战士赤裸着身体,蹲在猫儿洞边,听山涧的水流声。
长久见不到太阳,大家的心情很烦燥,更无耐的是皮肤溃烂,到洞口吹吹风,已经是很好的享受,若能晒晒太阳,那将是一种奢侈。马栗坡的夏季,你越是盼晴天,太阳越是不肯露脸,倘若雨一连下上好几天,猫儿洞里的空气都发霉;这样的天气,越军也受不了,想要出来吹吹风,双方都很默契,向对方抛出两个铁罐头盒,双方都爬出猫耳洞吹风,但只能出去两人,剩余的一人,在坑道里时刻瞄准着对方。
整天都是雨,整晚也是雨,老天几乎来不及喘息,不,也许每一声喘息里吐出的也全是雨水。雨势时而猛,噼里啪啦,砸得树叶芭蕉叶儿急速地仆到地上,并被汇集的溪水簇拥着漂向红水河。
下雨天,遭罪的是军工,不管雨大雨小,军工战士都要在天亮前把物资送到猫耳洞里,必须按时撤出炮火封锁区,但守在洞里的战士很羡慕军工战士,再苦再累至少能吹到风,能自由地在山涧奔跑,让皮肤能自由地呼吸空气。
长期守在洞里,争着到洞口值勤是最好的待遇,不仅可以吹到风,还可以看到越军,以及越军的女兵,但女兵出现的概率很少,那就看你有没有眼福;双方都有一种不成文的规定,互不放冷枪。看不到越军,但会看到山雀,在雨喘息的时候,山雀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荡一荡地俯冲过来,落在树枝上,或芭蕉叶上,抖抖羽毛,和着晃悠的节奏,喳喳几声,几颗大的雨滴坠到地上,再一仰头,鸟雀已不见踪影。
雨就那样由着性子,轻一阵子,重一阵子,死死巴结着这片红土地。四处都湿漉漉,笼罩着一层烟雾。爬在洞前的战士,朦胧的眼神也湿得要拧出水来。那山,那水,那花,那草,那伸手可掬的雨水,都映在眼里,却流淌不进心里。战士的眼什么都看得到,蹦跳的雨珠,飞跃的山雀,纷乱的景致,战士的眼什么又都看不到,一份牵挂,一份思念,一份警惕,隔着山,隔着水,隔着云雾,隔着时空,无法抚平。
雨既是停了,也见不着日月,大山是空荡荡的,战士的心也是空落落的,空得留不住思念,寄不出浪漫。他们只是长久地守在猫耳洞里,从白天到夜晚,不管不顾,眼前的朦胧与黯淡,身后的寂寞与思念。
战士的心好似天上的云,看似厚实,实则空泛,只有一丝丝的牵盼如滴不尽的雨水,缠缠绵绵,却不知飘给谁看,也不知有没有那份力量穿过硝烟,漫过红河,寄给母亲!也许,只能停留在猫耳洞里每夜的梦乡里。
2017年10月13日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