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送了一趟物资,林风早早回到了仓库。他把拖拉机停好在后院,走回前院的宿舍。刚进了仓库大门,看到办公室门口小芹在向他招手。
林风走进办公室,一眼就看到一杯刚泡好的茉莉花茶放在桌边。林风夸张地吸了吸鼻子,说了句:“小芹真好!”
小芹笑笑说,“还不知道是真夸还是假夸呢!”她又兴高采烈地对林风说:
“我身材是不是瘦些了?”
林风瞄一瞄她:“好象是的。”
“好象啊!这么明显都看不出啊?”小芹说:“我现在可以一次做十五个仰卧起坐了,你进来,我做给你看。”
小芹走进里间。林风也跟着走进去。
小床沿着里墙放着,蚊帐撩在了帐顶上。
小芹在小床上躺下,吸了口气,说:“看我做。”
小芹认真地做起来,一个,两个,三个……
小芹的头发有点乱了,脸色红红的,胸脯明显地起伏。那双眼睛,林风看到小芹的眼睛,有点慌张,有点迷乱,还有点期待……
林风不是小孩子了,他觉得小芹有点糊涂了。她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糊涂了。而此刻的林风却有一点点的伤感。
林风走到床脚,笑着说:“你看,真的蛮可以的了。不过十五个呢,看来做不到,来,我按住你的脚,再做三个标准的。”
说着,用手轻轻按住小芹的双脚。
小芹的脚面被林风按住的一刹那,一道颤抖,然后就感受到林风手指上传来的宁静。小芹长长地呼了口气,默默地又做了三个仰卧起坐。
林风放开按在小芹脚上的手,轻轻地说了句:“小芹真棒?”然后转身走出房间。
小芹走出房间的时候,已经恢复平静。她在林风对面坐下,说了声:“谢谢你!”
林风在满意地喝着茉莉花茶。
小芹沉默着,过了会悠悠地说:“你要记住你说过的话。”
“噢,记住什么话呢?”林风头也不抬。
“哼,刚说的就忘了!”小芹佯怒道。
“我刚说的?”林风还真不知道。
“你刚说的呀:小芹真好!小芹真棒!”
林风看着小芹的眼睛,“我说的是真的。”
“还不够。”小芹轻轻地说,“我要你做我最好的朋友。就象人们常说的:哥们。”
林风装作很奇怪的样子:“我们不就是哥们吗?”
小芹“噗嗤”一声笑起来。
小芹站起身,给林风的茶杯续上水。对林风说:“有正经事要跟你说。第一件事,秦蛮子已调到拖拉机上,一两天就会来上班。你觉得是不是好事呀?”
林风说:“拖拉机安排两个人是应该的,我觉得和秦蛮子能相处好。”
“第二件事,船队上的黑牡丹,这些天老是来缠着我,让我帮她说说情,想调到岸上来做事务长。她是听说秦蛮子调上岸了,有点急。”
“这里不是有事务长吗?怎么回事?”林风很意外。
“是的,这里事务长是陈大姐。她原来是局里的会计,说好了临时在这个岗位,但一直回去不了。她的家就在水利局旁边的宿舍,她丈夫在西湖镇一个厂里当干部,照顾不了家。最近,陈大姐已铁了心要回去……”小芹一一说来。
有这种事,林风脑子立即动起来,他想到了黄英。且慢,再问问情况。林风开口问道:“那个黑牡丹,有没有可能当事务长呢?”
“应该是没有。因为她没有文化,而且生活作风传闻不少。但是,”小芹皱了皱眉头,“也说不太准,因为,原先她是夫妻二人同在船队上的,前几年在江上遇到风浪,她丈夫落水身亡,尸体也没捞着。她现在是合同工,是局里的照顾对象。”
“因此,”林风接着说:“若是她闹得厉害,会让她当。是吗?”
小芹摇摇头,说:“最大的可能,是迅速落实一个其他人选,绝了黑牡丹的想头。”
“这个其他人选有没有什么意向了呢?”林风急忙问。
“好象还没有。”小芹有些讶异地看着林风,“你咋这么关心呢?”
“噢,我有个朋友能够做这件事,而且能做好。也不要我们出力。只是机会难得,错过了机会就说啥也没有用了。”
林风看着小芹的眼睛:“等会再详细给你说,我现在要打个小长途到赤岸套闸,可以吗?”
“嗯,我来帮你打。”
小芹熟练地把电话接到邗江总机,再转到公道总机,然后闸上的电话响了。林风知道,那个电话在老所长的小课桌上。
电话响了好久都没人接,林风心里说:快接!快接!
终于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林风连忙说:“是黄姐吗?我是林风。怎么这么巧。正要找你。”
黄英的声音:“老所长在工地上呢,我刚巧过来给老所长宿舍送开水。”
林风说:“那就正好了。有一件事我要和你商量一下,你可能要放弃多陪陪老所长的打算了。因为现在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我希望你能够把握住。你现在听我讲……”
林风把储运站事务长的争取可能和当前形势,以及操作建议都向黄英说了。
最后说了句:“等候你的好消息。”
对面回答:“谢谢!我就去办理。”
林风放下了电话,对小芹说:“谢谢!”
小芹满腹狐疑,心里还有一丝怨气,嘟着嘴,对林风狠狠地说:“我只问你一句话,这是你什么人?”
林风差点伸手去括她的鼻子。
“想什么呢!是什么人?和你一样,是哥们。信吗?她丈夫是局里技术组的曾技术员。人很好的,恭喜你马上会有一个好朋友、好姐妹。”
小芹不好意思地笑笑,“真羡慕你的这些朋友,你对她们这么好?希望你以后对我也这样。”
林风回答:“会的!”
第二天午饭后,林风记挂着事务长的事,稍休息了会就向办公室走去。
进了办公室,却见黑牡丹气呼呼地坐在那儿。林风走过去敲了敲里间的门,没有动静。他向黑牡丹微微点了下头,准备走出门去。
黑牡丹说:“站住!见了我就跑干什么?”
林风转过头来,“我是来找小芹的,她不在我就先回了。”
“那陪我坐会不行啊。我在等小芹,她不知躲哪去了,你陪我坐会吧。”黑牡丹的口气缓和下来。
“那好吧,我是林风,开拖拉机的。”
林风边说,边在办公桌对面坐下。
“我认识你,那个秦蛮子不是投奔你去了。真是个死蛮子,要是他还能在船上伴伴我,我何必要造这个反。”
林风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端详黑牡丹,很标致的一个女人,不到三十岁,虽然在船上风吹日晒,皮肤却并不黑,呈麦芽色,显得健康而光洁。头发松松挽一个髻在脑后,乌油发亮。五官显得饱满鲜明。
林风突然感受到一种视觉冲击,为什么有如此熟悉的感觉?继而,他知道了原因,这个黑牡丹的相貌很象自己的母亲。
林风心里莫名有了些亲近的感觉,开口问道:
“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黑牡丹说:“我姓郝,生得有点模样,别人就叫我黑牡丹了,其实这个名子不好,太花。我名字叫云儿,我让秦蛮子叫我云儿,他还不肯,非得跟着别人喊黑牡丹。”
林风笑笑,问道:“找小芹有什么事吗?”
“想上岸唉。我在船上其实很苦的,又是个单身女人,我知道我名声也不好了,可是,我有什么办法。那年我男人在江中遇难,我顶了他的合同工,当时也懵了,也没想到上岸,后来想上岸,船上老大老柜都不准了。”
黑牡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膝盖,一时想到自己的处境,眼泪一串串滚下来。面前坐着的这个大男孩,自己好象愿意向他诉说一番。
“船老大和老柜在船上没有女眷,他们对我不怀好意,我难道不知道。那一个夜晚,船老大喝个半醉闯进我舱里,上来就动手,我哪能没有防备,直接亮出了菜刀。”黑牡丹想着头脑中的画面,眼泪一串串淌下来,淋湿了胸前的衣衫。
“我整天提心吊胆,一点不敢大意。秦蛮子是船上的二柜,后来也看出了船老大他们的歹意,就时不时地护着我,有时也能帮帮我,有个头疼脑热还能照看我,我把他当成了兄长,这两年也帮我挡了不少灾。可他撇开我上岸了……”
“可他也给你出了主意,下定决心闹着上岸。对吗?”
林风心里也明白了。又说:“可这个秦蛮子主意也出的不咋样啊。”
黑牡丹抬起泪眼,看了林风一眼,说:“真不怎么样!他要我盯着小芹,请小芹到局里帮着说说话。但小芹不是个担斤两的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办。不过,你也错怪了秦蛮子了,因为现在真没人可找。”郝云儿掏出一个手帕,抹着眼泪。
“怎么会没人找呢?”林风还真没搞懂。
“我说了你就知道了。”郝云儿稍稍平静了些,“这里常站长从来是啥事不问的,找他就是浪费时间。仓库一块的邹库长人不坏,但也不肯做主,不过,他也从不坏人的事。剩下能做主的就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事务长陈大姐,她现在正闹自己的事,才不管别的。最后唯一一个可以去找的人,却是我最不想找的人。”
郝云儿刚揩干的眼泪又溢了出来。她嘶哑着声音:“他一直想打我的主意。这一个个男人为什么没有一点廉耻之心,没有一点恻隐之心,一边在口里糟践你,一边还在心里打你的主意……”
郝云儿突然抬起头,看着林风的眼睛,沉重地说:“这些年千难万难,我是清清白白的,我也知道局里传着的我的流言,都是这些坏家伙故意瞎说的,是他们糟贱我的,我是清白的!”
郝云儿说着,身体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她继续嘶声说:“没有人相信我,没有人……小林,你会不会相信我?”
林风点点头,“为什么要不信你?我信!我信你!”
郝云儿一下楞住了,她根本不指望别人轻易地信自己。而面前的小林,说得这么肯定,他相信自己。心里不禁百感交集。
事情的来龙去脉,林风差不多也听懂了。他郑重地对郝云儿说:“你要不要听听我的主意。”
郝云儿惊讶地望向林风,“你能帮我出主意?”
林风点点头,“你这件事呢,一开始就错了。你要请人写一个申请上岸的报告,一式两份,一份交到小芹这里,另一份交到局里人秘组。你是局里合同工,有权利提一些正当的要求。第二个错,你提了一个不切实际的要求,要当储运站的事务长。而你没有文化,很难胜任,容易被人否决而冲淡了上岸的本意。你如果听我的,我帮你操作一下,没有意外的话,必定成功。”
郝云儿一听,楞住了。猛地站起来,不知说什么好。只见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眼睛里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林风看着黑牡丹的眼睛,轻轻地说:
“我真能帮你,你听我讲。”
郝云儿努力地平静自己,慢慢坐回了椅子上。
林风走过去倒了一杯水,轻轻放在郝云儿面前,说:“喝点水,平静一下,我们就来着手我们的计划。”
林风坐回原位,一条一条地说起来:
“首先,我们不要申请当不大可能的事务长,而是申请做炊事员。你同意吗?”
“当时只听说事务长会有变动,我又怕炊事员不差人,若为此挤走了另一个……”郝云儿犹疑道。
林风点点头,“你心地善良,先为别人考虑上了。我敬你!不过陈大姐一直喊人手不够,特别是预制场那边的小食堂关闭之后,这边食堂更是忙不过来,就因为几个头头不问事,才拖到现在。而你,在船上就做炊事员,申调到岸上来做炊事员,顺理成章。环境和工作性质都好得太多。你愿意吗?”
郝云儿连连点头。
林风接着说:“我们的根本目的是上岸,等到了岸上,有什么其他机会,我们也可以再作努力。”
郝云儿直摇头,“能到岸上做炊事员,我就不知道多高兴呢,是我原来糊涂了。”
“那就这样,你听好了。”林风胸有成竹地看着郝云儿。
“我马上就帮你写两份请调报告,你揿上手印。其中的一份就交给小芹,她会向站里的头头汇报。另一份,我今天就去送给局里人秘组周秘书。这个人一向急公好义,知道了你的处境,更是会打抱不平。”
“而新的事务长,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会落实。我与她够得着,她会正式提交增添人手的报告。至于小芹这边,一旦觉得能够帮上忙了,也会出力帮你的。而你,什么都不要做,等好消息就是了。”
林风一口气说到这里,却见郝云儿把头伏在臂弯里呜咽起来。
林风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云儿姐,你是太善良了,你本来是可以早就上岸的。”
郝云儿慢慢抬起头,站了起来,一把握住了林风的手,茫然地说:“你叫我云儿姐,你叫我云儿姐了……小林,你让我怎么谢你!”
郝云儿激动地把林风的手紧紧地压在自己的胸前,她的灼热的身躯微微地发抖。
林风无法抽回那只手,那里湿湿的,热热的,软软的,还有一阵阵的颤栗,而郝云儿的泪珠还在不断滴下来,淋在胸前的衣衫上,淋在林风的手上。
林风也有些感慨,我能够帮她,我为什么不去帮她。
林风注视着郝云儿的泪眼,很恳切地说:“别哭了,云儿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让我们开始工作。”
(第十二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