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作此篇来纪念我的祖父,他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
王九九
翻开《皮囊》读到正文第一句“我那个活到九十九的阿太——我外婆的母亲,是个……”便读不下去。活到九十的字眼我特别敏感,马上想到我家曾经也有俩位活了九十多岁的老人。
其中也有这样的一个“阿太——我的曾祖母”,我们呼“老奶”。 老奶活了九十三岁,膝下四子一女。
另一个便是我祖父,晋北称呼“爷爷”。爷爷活了九十四岁,是老奶的长子,膝下有二子二女。从小丧父的爷爷很早便担起一个大家庭的担子,中年又丧妻,所以我没见过我的奶奶,只见过父亲的奶奶。
老奶一直和爷爷住老宅的前院子,由爷爷一个人照顾老奶的饮食起居,一个居东窑,一个居西窑。我们几个曾孙辈经常去东窑看这个给我们糖吃的老人。对于老奶的印象依稀只记得高高瘦瘦,裹的小脚,不知道哪个哥哥姐姐发明的在老奶松弛皮肤的手背上“捏墙”,捏起来的皮肤真像一面墙好一阵才散下去。
几个顽童玩的不亦乐乎,期间便有人大喊
“老奶,快看!”
老奶看到有人对她说话,慢慢悠悠的应到
“奶,啥也听不见”
这句话我记忆犹深,因为不仅是老奶对我们的口头禅;更因为是不知道谁曾经用磁带录下过,小时候用收录机反复听,前面的对话内容忘了,记得每每播放到老奶这句,听众们便哈哈大笑。
再对于老奶的印象就剩参加她的葬礼了,93岁在这边农村很少见,老奶儿孙满堂,葬礼自然很隆重。因为光孙子辈的算着配偶男男女女四五十人,曾孙辈的当时因我年幼没记清楚,至今依然数不清楚,反正是乌泱泱跪了半村人(有夸张的成分)。不曾记得有谁哭的很伤心,大概是因为我太年幼;或许事实是参加葬礼不必去学校而玩的什么都顾不上,总之小孩子眼只有自己的世界。
老奶走后爷爷便一个人住在老宅,至今记得后院有一棵粗壮的杏树,夏天繁密的枝叶在蠖屈蜗潜的老宅中甚是突显。因为爷爷的勤快,种的杏树很多,前院草房台子上也有一棵,自家庄稼场附近有五六棵,这也是小时候很值得骄傲的事情(爬树摘杏不怕被人骂)。老宅附近住的人已经很少了,东隔壁住的是王士奎。几年后老宅成了危房,在父亲极力劝说下爷爷搬来与我们同住,直到离世。
小时候坐爷爷的毛驴车去二姑家是很幸福的事,一大早爷爷喂好他的“老伙计”(一头养了很多年的驴子),备好草料,然后套上车。载着我们堂兄妹五六人,一路说笑,坐毛驴车“远行”的新鲜劲儿儿保持整个路途。顺着大路一直走大概一俩个小时到,沿途风景是坐汽车永远不能感受到的。一路上时而兴奋的观望沿途的奇石怪洞;时而悠闲的躺在毛驴车上看着蓝蓝的天,闻着空气中有青草野花香气又夹杂着驴的味道。无忧无虑的一群孩子,从没觉得爷爷老。
前几年开车拉老人回旧村收房租,房子是村里一个废弃单位的一排排旧平房;某一年村集体平均分给村民,我家有幸分得俩间,大伯分得俩间,爷爷在附近又盖了俩间。每户分到的房子都住了家里的老人,爷爷和我们住一起,所以各家分的房子空下来便租了出去。房子靠近当地的大型露天煤矿,那几年总有外来务工人员租住。几间旧房子在爷爷统一管理下七七八八的总是能租出去每个月挣个三百五百,租户们流动性大 ,每个月“收租”的大事由我驾车载着老人完成。每每收租回来路上老人把钱分开,默默念着“你大伯二百,你爸二百之类”。之后会给我递过一百元,说到:“你的跑路费,留着给车加油”。钱推辞拒收后,爷爷会生气。我收了回来给老人买了火腿肠,罐头,加多宝之类他喜欢的吃食。后来房租从三百五百变成一百二百,再后来房子就租不出去了。那年爷爷九十二岁……
与爷爷一起生活的这些年,我时常没事便向爷爷问及他年轻时的事,比如:
年轻时候的爷爷是个勤快的庄稼人,庄稼人是重点,攒了钱只知道买地;而且是到处买,方圆十几里的其他村庄买了好多地。准备好好种地,多多收粮食的时候——解放了,土地归公了。当讲起这些事的时候爷爷仍然很心疼,一直说“花了我可多,可多银元”。而我听到这些事情,我内心很受触动,触动我的并不是银元!而是他一个人要种那么多地,且这些地不在同一个村庄,爷爷的勤劳是我此生所不及的。爷爷的手掌很大,很粗糙,俩个大拇指因为高强度的做活都外撇的严重,父亲说应该是年轻时候就断了。
都说老人是家中宝,爷爷也不例外。前几年母亲在大门前空地开辟出菜园子——无栅栏,附近顽童与流浪狗甚多,蔬菜屡遭破坏。九十岁的爷爷用木头、铁丝、布条一天时间硬是给围起一圈栅栏,虽然我一直不赞成开地种菜,但是勤快的人不让做事根本闲不住。老人能走动的时候总是在俩个儿子房子附近收拾菜园的栅栏或者捡走垃圾之类。
听父亲说爷爷年轻时每日抽烟很多,后来自己觉得对身体健康不利,戒了。我记忆中的爷爷不抽烟,喜酒,最后酒也不喝了,那年爷爷九十四岁……
躺在炕上不能自理的最后俩个月,全家人轮流陪夜。有一天晚上轮到我,伺候完大小便,我在阵阵电视声中睡去。晚饭母亲做的饸饹面,老人吃了半碗。大概是半夜又饿了,我睡梦中听到老人自言自语:“我吃晚饭了么?没吃!”遂喊我起来找吃的,喝的。这一刻爷爷像个孩子一样……
又有那么一天半夜喊我起来,让我伺候穿衣,下地。然后指着被褥反复含糊地说“绳……”我找来绳子把被褥给捆起来,问老人还要做什么?老人只说了三个字“王士奎”。
我隐约感觉爷爷时日不多了,因为这是要回老宅。我说车在大门外了,现在半夜三点多,我瞌睡,天亮了我送您。那年爷爷九十四岁,五天后爷爷走了……
爷爷的葬礼上哭的人很多,儿时爷爷给的角票零花钱,乡里路上买的西红柿,过年时的压岁钱,儿时顽皮唯一一次飞过来打我的那只鞋,我吸烟时经常给我攒下的几盒烟,房屋附近那个勤快的身影……
老人离开我们俩年了,一辈子也没给我们留下什么财产,只有他一生勤劳的身影——在我心里
2019年2月24日凌晨两点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