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皮行的战争,失亲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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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发水两口子即使偷着乐,眼神里笑开的花是无法掩饰的。
大创光棍一个,看在眼里,烦在心里。他想这两口子,莫名其妙的乐个什么劲儿呢。见了发水,有些看不惯,你小子有老婆陪,尽享天伦之乐,也不看看哥的被窝热不热,真不是个东西!
更上大创心理不平衡的事情积压太久了。张发水跟客户们混得熟悉,客户们也乐意张老板的张老板的称呼他,发水并不介意这个称呼,还有点沾沾自喜,认为自己迟早就当真正的老板。大创听了好不痛快,你和我一样是给人家打工的,自己把自己吹成老板,什么意思啊?大创心里有意见,嘴上又说不出来,毕竟自己来的晚,业务和人脉都要不如发水,还不能跟发水弄翻。发水也感到和大创共事有说不出的隔膜。
这天,大创接了妹妹一个电话,发水居然要在安城买一百多平米的大房子,不知道发了什么横财。大创心领神会,多了个心眼儿,账目在云燕那,没法看,他就暗自记了本账,一个月过去,倒也没什么破绽,大创一筹莫展。
有一天,张发水开单时,看见大创在一边盯着,像盯小偷一样,他反感的不得了。想骂街,又隐约意识到他可能是有人故意安排的特务,不便发作。张发水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使法子要避开,要大创去到库里帮助验验尺码,大创说,那得上垛上去,咱一块去吧,回来再开单。发水见说话不灵,跟媳妇商量,让云燕拿主意。宋云燕说给别人打工,不容人也得容人。大创是谁呀,红强的大舅子,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什么唐僧,猪八戒,那不是哄小孩子的。张发水不服媳妇这话,反驳道:“我舅跟谁亲,当然是我发水。”
晚上,忙了一天的王胖小才躺下,张发水的电话打了过来。劈头盖脸来了一句:舅,我怕是干不成啦。胖小愣了神,发水,怎么回事啊,突然给我唱这么一出。张发水同赌气说,舅舅你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大创像盯贼一样盯着我,我还干嘛耶。没劲,太没劲了。王胖气大发脾气,这个大创,让他当猪八戒,怎么当的呀。不行就把他弄回来!
听到舅的话,张发水有了底气。
次日中午,张发水让云燕炖了一锅猪肉白菜,吃的正起劲,大创在屋里端着一碗菜却不吃,发水问为什么不吃?大创掂着手里的碗阴阳怪气地说:“这能吃吗?”发水说:“这么不能吃了?都是一个锅里的菜,别人能吃你为什么不能吃?”大创说:“你们能吃你们是猪啊。”说着把筷子摔在地上,发水也愤怒的把筷子摔了,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气得宋云燕抄起根木棍,对他们的屁股一阵胡乱敲。
也奇怪,俩人打了一架,又被云燕修理一顿,过后谁也没当回事,该干啥干啥。好像是发泄了积怨,又成朋友了。
七月七的夜里,张发水热的穿了裤衩,躺在凉席上听收音机里刘兰芳的评书杨家将。大创用塑料袋子提了半斤花生米,凑过来坐下。“来,喝酒。”
“大热的天,喝什么酒。”
“啤酒呗。这不是牛郎织女节嘛,想家了。”
张发水也是长着酒虫的人。大创又面门市提了捆啤酒,二人你来我往地喝开了,一人一瓶,酒瓶碰酒瓶,叮叮当当。发水嘴巴厉害,大创嘴笨。不过发水量小,喝不过大创。没过一个小时,发水就醉咧咧了,将近期发财的事情抖露出来,还热心地教导大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他张狂起来,口若悬河。“我跟你说啊创哥,我这个人在买卖堆里长大,知道嘛是精吗,不是西游记里边的妖精,是孙悟空,哎,所以呀,人们就说是猴精。你说,我舅舅精不,精呀,可他那是土坷拉跑出来的知了猴。我发水就不一样了,我是峨眉山上跑下来的,沾着仙气。同样是赚钱,我能赚四两拨千金的钱,舅舅只能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的挣。”大创连连夸赞,怪不得这的人都叫你张老板,你太厉害了,现在连安乡的人都知道你在佛州发了大财。张发水说:“那是那是,古人曰,燕雀安知鸿秸之志耶。不瞒你说,创哥,我以后再也不是打工仔啦,我是龙江的开发商,大老板。以后我挣钱发财,就靠地产你懂吗?嘿嘿,镇长是我铁哥们。”
大创冷笑一声,你吹牛吧你。
张发水不服气地嚷嚷:“我吹牛。我一天赚了十五万。你知道吗?你挣十年也挣不来。你敢说我吹牛。我是谁呀,张发水大老板,张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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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燕正在屋子里看电视剧,听到外面发水吵呼,开始迷着电视剧情,没当回事,后来已听不对味,怎么胡说八道起来了。她出来一瞧,二人喝的脸红脖子粗的,气得二话不说,舀一碗凉水照着发水头上泼去。那志高气扬的人,毫无防备,从头发到身上,一股凉水冲下,顷刻之间找不到北了。明明知道是媳妇却也不敢发威。
“我大男子汉,不跟你一个女人一般见识。”
张发水蔫了,大创偷偷乐了。大创悄悄给妹子打电话,述说了发水当了开发商的说法,表示自己不相信除了皮行,发水还有发财的路子。
宋云燕教训了发水,也有些心疼,自己的丈夫自己了解,按理他也没完全说醉话,就是平时太压抑了,借酒抒情。她给发水洗衣服,顺便也给大创洗两件,一掏口袋,怎么觉得里边有钱呢,才说高兴,他的钱买冰糕。等取出一看,竟是纸条,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出货的时间数量价格,啊,这不是账目吗。
云燕直来直去,问大创:“哥,给你的账本,你这是嘛意思。”
大创脸一红。“弟妹,你可别多心啊,我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怕你们记错了,万一亏了对谁都不好。”
云燕冷笑。哼,不信任我们呗!她回头向发水提到这事,发水这才醒悟,大创这家伙看上去老实,还学会了给人摆鸿门宴,心中忿忿不平。大创已经摆明了是个特务,就是不知是受谁的派遣。是舅舅呢还是红强两口子呢?发水判断不好,自己忠心耿耿,到头来落个受监视的下场,伤心至极。
张发水伤心了,泄气了。“舅,我没能力,这皮行我守不下去了。”电话中,张发水说要回石家庄卖帽子。“卖帽子?不是心里话吧。听说你发了财,成真正的大老板啦,瞧不起我这点钱了是不是?”王胖小的语气带着嘲讽。“舅,不是,你不明白,不是这意思。”张发水百口莫辩,又不能说出自己不受信任受到的委屈,吭吱几声,干脆脱口而出:“舅,我没法干了,我不干了。走人!叫大创干吧。”“本事大啦,皮行放不下你啦是吧,看过上甘岭吗,记住王成的话:向我开炮!怎么回事你个发水,看我去了怎么收拾你们,一个个吃饱了撑的!”
王胖小接了外甥的电话,心中郁闷。发水是他看着长大的,怎么变得小心眼子了哩,欠揍!正想不通呢,儿媳耿晓云从厂里回到家,劈头盖脸地就质问:“爹,发水他依仗着你,也不能这么欺负我哥吧。”王胖小没吭声,晓云话说了一大串,大创好歹还是自己哥哥呢,发水怎么能这样对他,打狗还看主人呢。他在城里花几十万买房,钱怎么来的,鬼才知道!
其实二人闹别扭,也在王胖小的预料之中,年轻,性子刚,能说俩人谁是谁非呀。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胖小面对两面发难,他不愠不火。“让大创去可是你的主意哦。别急别上火,孙猴子和猪八戒打到玉帝那去,再打到西天,他也是亲兄弟。”他对儿媳妇又是一番安慰,同意大创去佛州的初衷,就是为了锻炼他做生意的经验,将来给红强当帮手。自己一把年纪,管不了几年啦,家业的担子早晚要红强担起来。再说了,跟发水打交道,也是长见识呀。越吵人就越有见识,大创他就就越聪明。
耿晓云听公公这番解释,气消到了九霄云外。
王胖小算了算时间,也该去皮行看看生意啦,处理完皮革厂的事,就坐上了南下的火车。车上他就琢磨着以后店铺的布局,他想做只老母鸡,早晨在院子里领着一群小鸡啄米,晌午到麦田里撒欢,后晌再睡上一觉,到第二天一看,小鸡们长大,自个儿再找个趣儿。
宋云燕迎接了舅舅,进了家,撞一下发水的胳膊,小声说舅舅来了。张发水装作没看见,自顾在屋里坐着。王胖小自嘲地说:“当了唐僧,这猪八戒可不是可就是不长进,一遇到点难处,就想着高老庄。娶个媳妇儿,过小日子儿。美呀。”逗得发水净想偷偷笑,心里还生气,笑不出来。
王胖小先把发水凉在一边,去找大创了解情况,问了买卖又问生活,问想不想家,话锋一转,谈起发水来。说发水这小子骄傲自满了,不能用了。问大创自己干行不行,大创一口答应。又说要是发水不走怎么办?大创说他必须走,只要你一句话,他最听大伯你的。王胖小嘿嘿笑着摇头说,儿大不由娘。他又问,发水在这可是如鱼得水,要是跟别人家卖皮,咱可管不了,他两口子与你竞争,你觉得怎么样?大创听到这话耷拉下了脑袋,承认自己可干不过他们俩,那个云燕,嗓门比男人还高。王胖小说那只好再想个好法子了,干脆你去江苏吧,咱再开个皮行。
王胖小做通了大创的工作,吩咐发水去给大创买火车票。张发水纳闷儿,问舅舅怎么跟大创说的,王胖小讲没什么好说的,你不是跟他合不来吗,正好,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让大创去江苏开个大点的店铺,省得在这闹乱子。张发水的心敞亮了,舅舅到底是亲自己。发水刚出店铺,打算去给大创买火车票,云燕跟了上来,问:“你真的同意大创走哇?”发水说:“这是舅舅定的。”云燕说:“你想想,大创回去还不知怎么说咱呢,我可不想背这个黑锅。”张发水停下步子,脑子一转悠,仔细一琢磨,也是,舅舅刚来就让大创回去不好,跟舅舅商议等过年再让大创回家吧。还是女人心细,他对妻子说:“我去跟舅说去。”发水来跟大凶暴说情,王胖小似乎意外,问道:“可以吗?”发水说,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只要他不闹事我保证不去惹他。
王胖小看火候到了,吆喝着喝酒。酒真是个好东西,它能起事,也能成事。胖小坐在正座。“你俩可都是小辈儿,听老汉把话说完。”他讲,一个锅里顶马勺,少不了磕磕碰碰。表面上你们是给我打工,你们想想,人到底都是给自己打工。人谁也不要给自己的饭碗闹意见。出门在外的兄弟,再过几年,我一死,你们再想想今儿的日子,找都找不回来。
两人低头不语。张发水终于先发言,对大创说:“我脾气也不好,可我也是为了舅舅家的生意,一切还不是你妹夫的吗?你说我干的再好也是给你妹夫妹妹干的不是?”大创也说:“我这人就是这臭脾气,兄弟甭给哥一般见识,你多担待。”二人本来就是扯蔓拉蔓的亲戚,酒杯子一碰,就成哥俩好了。
夜里,张发水和王胖小一块睡。他心中有鬼,不知怎么跟舅说,那就是与谢英交往挣的“吃红”的钱。奇怪,舅也没问他什么。新的项目也在进展中,到时候又有门市房分到,那收入可就更可观了。不说吧,又觉得不对,会引起人更多更好大的疑心。躺在床上翻动也挺烦人的,干脆把把来龙去脉如实叙述了一遍。王胖小没有怀疑过外甥,至于他钱从哪来的,他也没想着去考究。一路带着他,不就是为了他挣钱么。挣什么路子的钱,自己可左右不了。所以不想问他买房的财路。况且知道了,他也没有喜悦。他只是淡淡地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然后便沉默了。
话都说这份上,发水以为舅舅不带大创走了,可是王胖小走时,大创还是跟上他一起乘上了返乡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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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下半年,张发水的日子特别惬意,整天忙忙碌碌也心甘情愿,不知不觉到年跟前了。张发水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只等舅舅来清账,回家过年。宋云燕倍加谨慎,生怕有什么纰漏。
腊月二十,王胖小按计划起来佛州,张发水两口子坦然地面对每年一次终点大考。这时的王胖小长得就像个会计,静气凝神,面带少有的威严。他把自己关起来,时间是越来越长,长得张发水夫妇心里都发毛,好像是有什么问题似的,惴惴不安。反复盘算觉着没有问题,账本、现金,都清楚着呢。
王胖小确实发现了问题,而且还是不小的问题,在他没想清楚之前,还不想问外甥。张发水是个急性子,试探着问:“舅,咱明天的火车票都买好了。”王胖小严肃地说:“买了也能退。”发水不说什么了,腊月二十二了,娘、丽媛、小雨都好几个月没见了,他们肯定是翘首以待。舅舅认真的态度,让张发水感到害怕,莫非自己真的给舅捅了娄子?
王胖小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发水,可能亏大了。”张发水一愣,生意这么红火,怎么会亏呢?“舅,你搞错了吧?”
王胖小说:“货款无缘无故涨了好几十万出来,你想能对吗?不是有大问题吗。”发水这才出了一口长气,说道:“舅舅,货款亏了不对,涨了怎么也不对?”王胖小说:“涨了就有亏得地方。每尺让你卖8.4到8.7元,就按八块五算还涨出六十多万,这能对吗?”张发水笑了,说:“你让我卖8.5元,有的我卖到九到十块,这能不涨吗?”
“什么什么?”王胖小恍然大悟,蓦然开朗,笑出了眼泪。他想,自己反复算都想不通,白着了一阵子急。他对发水两口子说:“他娘的,这还算嘛?你们俩孩子真他娘的傻,你们贪污它30万还剩30万呢。我不管你们贪污不贪污,反正肉烂了还在自家锅里,哈哈。”投资的本金78万撤出来,还净赚60万,王胖小心里乐开了花,一把把账本往火苗里一扔,全烧了。
“傻孩子,年底了,多给你们半年工资。”
大伙儿都如释重负,欢欢喜喜赶火车回河北过年。
上了火车,张发水给娘打电话,刚说了几句手机就没电了,车上也没有充电设备。发水没意识到,这事在王淑月心里掀起了波澜,电话打了一半忽然就挂了,这是怎么了?孙子孙女都放假在南阳住着。王淑月就跟丽媛唠叨:“你爸说了几句就忽然没声音了,感觉声音怪怪的,会不会有什么事?”丽媛说:“我听爸爸说过,那边黑社会很多,我爸会不会被他们杀了呀?”王淑月一听着了急,村里有迷信的说法,小孩子说话毒,怕是真。王淑月在电话旁守着怎么也没睡意,脑子里胡思乱想。早晨,丽媛醒来看见奶奶还在电话旁坐着呢。
见孩子醒了,王淑月一把拽起小孙子:“走,咱去接你爸爸。”张小雨揉着惺忪的眼睛被奶奶连拉带拽到了村口,皑皑白雪刺的他睁不开眼。王淑月不停地张望着,不一会功夫小雨的小脸蛋被冻得通红。过了会儿,小雨对奶奶说“奶奶,我又冷又饿,咱回家吃饭吧?”看着可怜的孩子,王淑月只好拉着他的手回家,路上,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吃了早饭,两个人又来到村口等待,孩子无忧无虑的玩耍着,老人焦虑不安的等待着、张望着。就这样到了中午也没见发水的人影,王淑月更加不安,草草吃了晌午饭又来到村口,孩子扔着雪球,跑着跳着,老人只有一个眼神,朝公路遥望……
下午一点多,张发水他们下了火车,为了赶时间,三人打了一辆出租车,送了王胖小回王村,两口子才回南阳。远远的看见村口有两个黑点在晃动,在白雪覆盖的空旷田野里,这两个晃动的黑点很是乍眼,发水心想这是谁呢?这么冷的天在村口待着。当车越来越走近时,他终于看清是白发苍苍的娘还有年幼的孩子。看着小雨冻红的小手,看着母亲冻青的脸色,张发水心里一阵酸楚,云燕的眼泪不自主地在眼眶里晶莹,两口子赶紧下车。
王淑月看见是儿子发水,一步上前,抱着就哭,当得知事情的原委后破涕为笑。发水和娘步行回家。半路上,王淑月小声告诉发水:“小雨夜里就跟我说,你看着吧,我爸爸回来一定是先抱我,然后亲我喊我小宝贝儿。”